香氣越發厚重肥膩,牽引著身體脫離我控製,不由自主地向水井旁走去。井中漆黑一片,隱約能看見波紋泛起的華光,像魚肚白鱗,從黑暗中一閃而過。
我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深不可測的黑暗中暗流湧動,似乎在向我發出某種邀請。我覺得我應該醒過來,從未知之中,從荒誕之中,但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迫使我必須低頭凝視深井,我本能地恐懼,本能地想要逃離,卻無濟於事。
“趙幼宜,是你麼?”在我精神掙紮之際,洞黑的井中水流不知何時彙聚並且呈現色彩,在波紋的濾鏡下,一些褶皺的圖景漸漸清晰。我看到了趙幼宜,沒錯,井中的人正是我自己,年輕一點的,更年輕一點的,它們幻燈片一般急速播放,遙遠且陌生。
那時候我還活著,也曾經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盲目且篤定地相信著死亡離我太過遙遠,並享受著自己不需支付任何報酬的燦爛青春。在深井的另一端,我看到自己蹣跚學步的樣子,看到高考結束後和閨蜜的短暫旅行,看到大學畢業那天我和最好的朋友一起扔學士帽微笑拍照,然後把酒言歡直到深夜——這都是我再也回不去的瞬間,甚至可以說,是被我永遠遺失的瞬間。我想念那些平靜平淡哪怕是失望失意的日子,不知怎得,活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強烈,仿佛投入眼前的生門,我就能夠重新擁抱過去那種花團錦簇的生活。
我感覺身體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掙脫,一種無形且荒蠻的力量呼之欲出,想要逃離我的身體,瀑布般急切地落入井中。借著被抽離和撕裂的疼痛,我隻能用雙手撐住井口,避免自己毫無征兆地下墜。
難道我又要再死一次麼?我回憶起自己上次死亡的瞬間,回憶那種短暫並且劇烈的痛感和死後的樣子,然後這個念頭被無限放大,越發清楚和真實。那並不再令我恐懼,而是長久的空虛、無奈和失落,我隻能被動等待著所有一切從我身上再度剝落,再重新流回井中。
就在我的痛苦即將達到極限時,那些無形的力量像是受到某種阻力,無法繼續下墜,也禁不住再度撕扯,隻好重新縮回到我的身體。它們像被皮筋操控著的彈珠,從彈性極限位置生硬彈回,從而,一種失去語言的痛感襲擊了我的身體——也正因為劇痛,我從無意識中清醒過來。
視線模糊間,我看到一雙慘白纖細的手在我胸前摩挲,借燭火發出隱約的熒光。我忍著身體劇痛,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撐床坐起身。就像在鬼門關又走了一遭,重返人間,我對於此時屋內甜膩渾濁的香氣感到惡心,隻能焦慮地大口喘氣。
阿玉不知什麼時候摘下了她的手套,此時她急於抽手,我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用右手死死將她鉗住。燭光搖曳中,我看清了她食指上戴著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銀質戒托中鑲著寶石,此刻顯得流光溢彩。這是關琳琳一直戴的那枚戒指。
莫非——我一時錯神,竟被阿玉掙脫了牽製,當我再想拉住她的手,被她靈巧地躲閃開來。我再向靠近,她已推翻了凳子後退,與我拉開了半米遠的距離。
“阿玉,不,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叫你關琳琳?”頃刻間,太多問題湧入我的腦海,我隻得先斷斷續續說出我的猜測,“或者說,我應該叫你關琳琳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