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沉思的戮斯 15.煩擾的心靈
[美國]霍桑
突然睜開雙眼,你似乎驚奇於夢中的角色已全部彙集到你的床邊,在鞭迅速變模糊之前,你放眼掃視過他們。
當你第一個從竿夜夢中驚起,在半夢半醒之間掙紮時,那是多麼奇異的一刻呀!突然睜開雙眼,你似乎驚奇於夢中的角色已全部彙集到你的床邊,在鞭迅速變模糊之前,你放眼掃視過他們。或者,換一種比喻,一瞬間你發現自己在幻覺的王國裏(睡眠是通往該王國的通行證)完全清醒著,看到了王國中幽靈般的居民和美麗的風景,感受著他們的奇妙,仿佛隻要夢境被擾,你就永不會得到。遙遠的教堂鍾聲在風中微弱地飄來。你半嚴肅地問自己,是否有人從某座佇立在你夢境裏的灰塔中為你那隻醒著的耳朵偷來這鍾聲。懸而未決中,越過沉睡的城鎮,另一座鍾又發出了巨大的鳴響,聲音如此洪亮清晰,在周遭的空氣中留下長長的、低沉而連續的回聲,你確信它一定是發自最近角落的一座教堂尖塔。你數著鍾鳴——一下——二下——然後它們停在那兒,伴隨著一聲沉重的回響,就如同這座鍾拚盡全力又敲響了第三下。
如果你能從一整夜中選出清醒的一小時,那就是此刻。你有合理的入睡時間(十一點鍾),所以你的休息已足以消除昨日疲憊的重壓;一直到來自“遙遠的中國”的陽光照亮你的窗口,你麵前呈現的幾乎是整個夏夜的空間;一個小時陷人沉思,將心門半掩,兩個小時在快樂的夢中流連,再留兩個小時沉浸在那些最奇妙的享受中,快樂和憂愁同樣健忘。起床屬於另一段時間,而且顯得如此遙遠,帶著灰心沮喪想從暖暖的被窩裏爬出來置身於寒冷的空氣中,簡直是不可能的。昨天已經消失在過去的影子裏;明天還未從未來中顯現。你發現了一個中間地帶,生活的瑣事還未侵擾它的安寧;眼前的時刻在這裏徘徊不去,真正地變成現實;時間老人發現在這兒無人注視他,便在路邊坐下來喘口氣。哈,他會沉沉睡去,讓人們長生不老!
迄今你一直極安靜地躺著,因為哪怕是最輕微的動作也會使人斷續的睡眠消失無蹤。現在,你感到一種無法回避的清醒,透過拉到一半的窗簾向外偷瞥,看到玻璃上裝飾的滿是冰霜的傑作,而每塊窗玻璃都代表著一種類似於凍結的夢一樣的東西。等待吃早飯的召喚時會有足夠的時間找出其中的相似。透過玻璃上未結霜的部分看去,被冰雪覆蓋的銀白色的山峰並沒有上升,最觸目的東西是教堂的尖頂;白色的塔尖引你望向風雪交加的天空。你幾乎可以辨別出剛剛報過時的那座鍾上的數字。如此寒冷的天空,覆滿皚皚白雪的屋頂,冰凍的街道那長長的遠景,到處都是耀眼的白色,遠處的水已凝成冰岩,盡管身上裹著四床毛毯和一條毛製蓋被,這一切仍會使人不寒而栗。但是,你看那顆光彩奪目的星!它的光束不同於所有其它的星星,竟然用深於月光的一束光芒將窗影灑在床上,盡管輪廓如此的模糊。
你將身體縮進被窩,蒙住頭,一直顫抖著,但來自體內的寒冷遠遜於直接想到極地空氣所帶來的寒冷。實在是冷極了,連思想都不敢外出冒險。用盡了床上所有的禦寒物,你思索著自己的奢華和舒適,如同一隻殼中牡蠣,滿足於一種無行動的懶散的沉迷,除了那誘人的溫暖,就像你現在重新感覺到的一樣,你昏昏沉沉地意識不到任何東西。啊!那個念頭帶來了可怕的後果。想到那些死人正躺在他們冰冷的裹屍布和狹窄的棺木中,想到墓地那陰鬱窒悶的冬天,當雪花不斷吹積在他們的墓丘上,刺骨的冷風在墓穴的門外怒號時,你無法說服自己不去想象他們正在恐縮發抖。這種陰鬱的想法會越積越重,最終擾亂你清醒的那一小時。
每顆心靈的深處都有一座墓穴和地牢,盡管外界的光、音樂及狂歡可能使我們暫時忘卻它們和它們中所掩埋的死者及關押的囚犯。但有時,最經常的是在午夜,那些黑暗的藏身之所的大門會砰然大開。在像這樣的一小時中,心靈會產生一種消極的敏感,但卻沒有任何活力了;想象就如同一麵鏡子,沒有任何選擇和控製的力量,而使思維變得栩栩如生;然後祈求你的悲傷睡去,祈求悔恨的兄弟不要打碎其鎖鏈。太晚了!一輛靈車滑到你的床邊,“激情”與“感情”以人形出現在車中,而心中的一切則在眼中幻化成模糊的幽靈。這裏有你最早的“悲哀”,一個年輕的蒼白的哀悼者,具有一個與初戀相似的姐妹,那是一種哀絕的美,憂鬱的臉上現出一種神聖的甜蜜,黑貂皮外衣中流露著典雅。接著出現的是被毀壞了的可愛的幽靈,金發中帶著塵土,鮮豔的衣服都已褪色且破爛不堪,她低垂著頭不時地偷看你一眼,像是怕受責備;她就是你多情而虛妄的“希望”;現在人們叫她“失望”。然後又出現了一個更嚴厲的影子,他雙眉緊鎖,表情和姿態中顯出鐵樣的權威;除了“災難”再無其它名字更適合於他,他是控製你命運的不祥之兆;他是個魔鬼,在生活的開端你也許會因犯了某些錯誤受製於他,而一旦屈從於他,你就會永遠受他奴役。看哪!那些刻在黑暗中的凶殘的臉,那因輕蔑而扭歪的唇,那隻活動的眼中流露出的嘲弄,那尖尖的手指,觸痛著你心中的瘡疤!還記得某件即使躲在地球上最偏僻的山洞裏你也會為之臉紅的大蠢事嗎?那麼承認你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