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夢想 32.異國散記(1 / 3)

五、夢想 32.異國散記

[秘魯]胡安·拉蒙·裏維羅

坐火車旅行,麵朝行進的方麵或背對行進的方向,所看到的景物的數量是相同的。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大不相同。

天哪!書這麼多,時間這麼少,有時又沒有心思去讀!從前,我所藏的每一本書,事先就讀了、消化了。如今我的藏書室卻堆滿了“過寄生生活的”書,常常不知道它們是怎麼來的。由於磁化和粘結現象,沒有讀的書簡直堆成了山。我自己寫的書也被淹沒在這些書中。不要說一百年,十年二十年後這些書的命運會怎麼樣呢?也許隻剩下很久以前的作家、一打經典作家的書了。他們的書經曆了幾個世紀通常受不到廣泛閱讀,卻由於一種基本的動力或獲得的權利而依然得意、安然無恙地幸存著。加繆和紀德的書在二十年前還受到那麼熱情的閱讀;盡管作者那麼喜愛那麼辛苦地寫了它們,如今誰還有興趣讀它們呢?為什麼一百年後我們仍然要讀克維多的作品而不讀讓·保爾·薩特的呢?為什麼讀弗朗索瓦·維庸的作品而不讀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呢?為了使一部作品經久不衰,應該寫些什麼呢?據說文學榮譽是一種彩票,藝術的持久是一個謎。盡管如此,人們還是不斷寫作,不斷出版,不斷閱讀,不斷注釋。走進一家書店,任何一位作家都會呆若木雞。那裏就像被人遺忘的前廳:擺在小木閣子裏的書常常還沒有閱世就已準備壽終正寢了。哪一位中國皇帝毀掉了文字和寫作的一切遺跡?不是埃羅斯特拉托焚燒了亞曆山大城的圖書館嗎?使我們的閱讀興趣得以恢複的也許是把寫的一切東西統統毀掉、無辜而快活地從零開始。

我們生活在一個模棱兩可的世界上。語言文字不說明什麼,思想是空頭支票,價值缺乏價值,人不可知,事情是矛盾的混合物,真理是幻想,現實是一種模糊得很難和夢幻、幻想或幻覺區分開來的現象。作為我的智力標誌的懷疑也是我的性格的最可惡的毛病。是它讓我觀看和行動、行動和不行動;是它妨礙我形成持久的信念,甚至扼殺了我的熱情,終於使我感到世界像一座旋渦,將每天的幻覺溺死,留下的隻是極少瘋狂的事件和無緣無故無目的的怪相。

認識一個女人的身體是一項像學習一種死的語言那麼緩慢和值得稱讚的事情。每個夜晚都會為我們的快樂增加一塊新地區,為我們數量可觀的詞彙增加一個新符號。但是總有一些奧秘有待揭示。女人的身體,人的整個身體,歸根結底是無限的。你首先知道人的手:它是身體實用的、機械的附件;它總是露在外麵,時刻準備伸給任何人;它能夠搬運各種東西;由於交際廣泛,它獲得了幾乎是客觀的、無關緊要的特點,就像公務員或樓房的看門人一樣。不過,你最先認識的東西是:每個手指都有自己的個性,有其熟悉的名稱。然後是每個指甲,每條血脈,每條皺折,每個難以覺察的痣點。此外,不但手認識手,口唇也認識手,於是又增加了味道、顏色、粘性、溫度、平滑或粗糙的程度。有的手像鳥翅膀一般勞累;有的手扼著人的脖子,就像永恒的斷頭台。那麼,胳膊、肩頭、胸部、大腿……又怎樣呢?阿波利奈爾說女人的身上有七道門。這樣說太武斷了。女人的身體像大海一樣沒有門。

人們很容易把有文化同博學混為一談。實際上,文化並不取決於知識的積累,包括各個方麵的知識,而取決於這些知識在我們的記憶中保留的順序和這些知識在我們的行為中出現的情況。一個文化人的知識不一定很豐富,但是很和諧,很連貫,特別是它們彼此相聯係。對一個博學的人來說,他的知識仿佛儲存在打隔段的房間裏。對有文化的人來說,其知識是按照一種內部的、允許知識交換和產生成果的順序分布的。一個文化人,他的閱讀,他的經驗總在發酵,不斷產生著新財富:就像一個人根據收入立一個帳戶。博學的人則像個吝嗇鬼,把財富存在襪子裏,隻能在那裏發黴和堆積。在第一種情況,知識將產生新知識;在第二種情況,知識隻能補充知識。一個對博馬舍的全部劇作一清二楚的人是個博學的人;而隻讀過《費加羅的婚姻》便知道這部作品同法國大革命的關係或它的作者同當代知識分子的關係的人就是個有文化的人。所以,原始部落的成員如果用十個基本概念就了解了世界,他就比一個不會煮雞蛋的神聖拜占廷藝術專家有文化。

有一些愛情之所以可怕,因為它們事實上侮辱了這種情感的傳統,剝奪了愛情的全部浪漫的光環。譬如公司的一位頭腦和一個女秘書發生的愛情。該上司粘粘糊糊,像軟體動物,軟軟綿綿,五十多歲,平庸不堪。女秘書是個肥胖的黃麵婆,粗壯有力,牙齒外齜,鼻子長長的永遠違背禮貌的規定。總之,這樣一個女人,就像有人說的那樣:“如果隻有你在世界上和她在一起,人類的繼續就會遭到危險。”最不幸的是兩個人都已結婚;所以應該想到,為了在婚外尋找這種極壞的補償,他們的婚姻會對他們每人帶來多麼悲慘的災難。當我在辦公室裏看見他們彼此使眼色、開玩笑或從遠處如醉如癡地對望時,我不禁為自己、為我們人感到羞愧。當我想象這種愛情應該在飯店的房間裏,在天曉得什麼床鋪上以私通方式偷偷地進行,聯想到他們那汙穢的肉體抱在一起時,我完全喪失了理智,真想從窗口跳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