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讀書的時光 22.萬物皆有它們自己的季節
[法國]蒙田
我發現，靜心寡欲，擺脫那些擾亂生活的勞神之事，不再執著於這個世界是怎樣運行的，拋開財富、等級、知識、死和自我，這是我老年的惟一慰藉。
人們將老加圖與小加圖相比，其實是在比較兩個高貴的、具有類似特點的天地。老加圖才華橫溢，不僅沙場上表現卓越，在公共事務上也堪稱為棟梁之材；而小加圖的美德（除了在強力方麵，他比其他人更有讀神明外）就更是白璧無瑕了。小加圖敢於冒犯西庇阿的榮譽（西庇阿無疑具有豐富的美德和其他優良品質，甚至超過他那個時代的一切人），他竟宣稱老加圖的嫉妒和野心無罪。
小加圖的逸事之一：他在耄耋之年開始學習希臘語，而且，抱有一種實現人生宿願的熱望。我無意頌揚他的熱忱，我要說的是我們應當如何談論衰老。萬物皆有它們自己的季節，美好的事物也不例外。我也可能在不適宜的場合祈禱上帝，弗拉米尼努斯為此也曾受到責難。因為有人發現，在一次戰役的進攻前夕，他作為那支常勝軍的統帥，卻把時間浪費在祈禱上帝上：
這個聰明人，甚至給他的良好行為也設定界限。
當愛德蒙尼特看到色諾克瑞特——一個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仍為學校的功課所累時，不由地歎日：即使他如此學習，何時才能獲得知識呢？菲洛一些人對此讚不絕口。他說：“國王年事已高還做此事，根本不值得稱道；其實，他倒是應該利用一下自己的武器。”
聖賢曰：年輕人當需創業，老年人則該盡享碩果。據他們觀察，我輩天性之最大弱點，莫過於追求青春永駐。我們總是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求知欲也罷，雄心壯誌也罷，概需與我們的年齡相稱。當我們業已行將就木時，我們的食欲和消遣才剛剛來臨：
當你走到了死亡的邊緣時，你擁有一座在大理石般的地基上建造的住宅——一座令人忘卻它是墳墓的住宅。
我最宏遠的規劃也不曾超過365日；此後，除了一個歸宿外，我無所思慮。我拋開所有希望和事業，向我所逗留過的地方做最後的辭別。我所擁有的東西正在日複一日地喪失殆盡。“許久，許久，我既無所得也無所失。我所有的足夠應付我的旅程”。
我曾經生活過，現在，我已經走完了命運規定給我的必經之途。
我發現，靜心寡欲，擺脫那些擾亂生活的勞神之事，不再執著於這個世界是怎樣運行的，拋開財富、等級、知識、死和自我，這是我老年的惟一慰藉。
對此時正在學習的人來說，他應該學會什麼時候他才能永久沉默。人的一生或許是一個不間斷的學習過程，但無需在學校完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還在學習ABC，是何等可笑。
不同的東西滿足不同人的要求，並非所有的事情都適宜於所有的年齡的人。皮門談到這樣一樁事：國王托勒密為了壯體強身而每日不斷地活動筋骨，倘若我們必須學習，那就讓我們選擇那些適合我們身份的科目來學好了。這樣我們也能像這個人所說的那樣來學習。有人問他，為什麼老了還要學習？他說：“為的是能更好地離開這個世界；為的是成為一個更知足的人。”這是小加圖的目標。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久於人世時，他求助於柏拉圖的永恒理會。這倒不是因為小加圖沒有做好離開這個世界的準備；相反，我們可以相信，他為此已經做了長久的準備，他的信心遠勝於從柏拉圖全部著作中所能得到的啟示。在這方麵，他的學識和勇氣優於任何哲學。他訴諸柏拉圖以幫助他死去；但是，正像一個人不允許用類似重大的問題來打擾他睡眠一樣，他沒有選擇，也沒有改變，一如既往地學習，與其他習慣行為一道伴隨著他的生活。他被拒絕出任執政官的那個夜晚，也就是他行將告別這個世界的那個夜晚，他仍然以讀書來打發時間。對他來說，失去生命和失去職位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