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十七世紀中葉,季節是冬季,太陽在三個小時之前就已經下山了,漆黑的夜空裏飄著柔軟的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是羽毛一樣堆積在森林的地麵上,把落葉和幹枯的樹枝掩蓋起來。

一位母親拉著女兒的手在森林裏奔跑著。

“媽!媽!”看上去大概隻有十歲左右的女兒放慢了腳步“媽!我好像扭到腳了!”

“別停下來!”母親頭也不回,繼續向前飛奔著。

“但是……我走不動了!”女兒停下來蹲坐著揉著腳踝,在那裏,細小的腳腕腫脹著。

母親看著女兒歎了口氣,豌豆大小的汗水從她的額頭滴下來,她向周圍望去,都是黑壓壓的樹木,但是在遠處樹木枝條之間似乎有著什麼人造的建築,這在幽暗空寂的森林中並不常見。

母親拉起女兒的手走過去,那裏有一棟石造的房屋,安詳地建築在森林中的空地中央,從樓頂上殘缺的十字架來看,大概是以前廢棄的小教堂。她和女兒慢慢靠近,教堂的牆壁快要崩塌了,玻璃窗也碎了好幾片,但是確實是可以暫時躲藏的庇護所。

教堂裏麵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來自窗外雪地上反射的月光,月光是那麼明亮,以至於讓人感到一絲絲寒意。兩個人走進教堂,用來禱告的椅子堆放在一邊,聖母的造像也隨意地丟在祭祀台邊上,像是神明也死在那裏了一樣。四周布滿灰塵,似乎連老鼠或是其他什麼昆蟲也不來光顧。母親在稍微幹淨一點的牆角坐下,查看著女兒受傷的左腿。

“好像很疼啊。”母親念叨著,把手輕輕地放在扭傷的部位,一道溫暖和藹的藍色光從手心照出,將紅腫的肌肉消散,似乎把腳治好了。

“媽,我們該怎麼辦?”女兒問到。

母親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稍微歎了口氣。但是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有什麼人踩斷幹枯樹枝的聲音,盡管十分微小。母親警覺地抬起頭,向窗外望去。在那裏,憑借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出有一個漆黑的影子躲藏在那裏。

“布萊爾!過來!”母親彎著腰拉過女兒的手,將她帶到放置聖母造像的祭壇麵前,那裏有一個小小的櫃子,大概是專門存放祭祀專用的器具的吧,但是那個櫃子小得可憐,似乎隻容得下一個孩子躲進去。母親稍稍猶豫了一下,將女兒塞進去,對她鄭重地說到:“布萊爾,千萬不要出來!不要看外麵的事,不要聽外麵的聲音,不要出來不要發聲。安安靜靜躲在這裏,媽媽一會兒就回來了。”

女兒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母親立刻關上了櫃子門,從外麵把櫃子鎖好。女兒並沒有遵守母親的話,她從櫃子的縫隙向外望著。

就在母親回到窗邊準備繼續觀察的時候,從窗戶那邊倏然出現了一個長發女子的身影,她把手輕輕地放在窗戶上,然後——

“轟!”

像是拿著炸藥一樣,女子的手上爆發出強烈的衝擊,在牆壁和窗戶上開出一個大大的洞。那股衝擊力把母親的身軀轟開,翻滾著撞到對麵的牆腳下,四散的碎片散落到教堂裏的每個角落,灰塵遮蔽了從洞口照射進來的月光。母親身上受了嚴重的傷,碎木屑和玻璃渣插在她的背上,剛才的爆炸撕裂了她的腹部,有什麼粉色柔軟的東西和著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攤到地上。

女兒在櫃子裏拚命捂住嘴巴害怕自己叫出聲來。

“我問你,你是生活在那個村莊的魔女吧?”在灰塵中現身的女人麵無表情地開口問道,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咳!咳!”母親似乎還活著苟延殘喘,沒有回答。

“再問一遍,你是魔女吧?”女子的聲音中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甚至令人錯以為那是機械合成的人聲。

“咳,你,你這家夥……是教會的人?還是女巫獵人?”

長發女子似乎是確信了什麼,她輕輕地蹲下,用雙手捧住母親那因失血而蒼白的臉,就像戀人之間的親吻一樣。

“抱歉。”隻留下這麼一句話。母親的臉頰開始燃燒,淚水從眼眶中湧出,但是一接觸到女子的雙手就因高溫而蒸發掉了。母親的雙眼開始翻白,空氣中充滿了頭發燒焦的難聞氣味。臉上的脂肪開始滋滋作響,就像是把肉類放在油鍋裏煎烤的聲音。隨著頭骨的破裂,母親的頭顱減小了一大圈。

這些都被躲在櫃子裏的女兒看得一清二楚。燒烤肉類的氣味,頭發燃燒的氣味,骨頭碎裂的聲音,大腦或是其他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樣子全都映在女兒的腦海之中,一股惡心的嘔吐感從胃部升上來。

布萊爾從睡夢中被驚醒。

“………………”

當她回過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穿的背心已經完全被打濕了。

“這種真實感……”這是第一次,夢境沒有像之前幾次一樣被忘掉,強烈的真實感讓每一個細節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布萊爾的腦海中。不,不如說是被遺忘的東西如今又一五一十地回想了起來。

布萊爾沉默地跳下床,她走向書櫃,從中拿出一本格格不入的數學教材新編。她打開書本,裏麵被掏空,做成了一個用來暗藏東西的盒子。

盒子裏有一些黑色的塑料零件和幾根金屬管。布萊爾將它們一一擦淨,再用棉簽將金屬管裏麵清潔一次,最後將它們熟練地組裝起來。

這是一把黑色的M1911手槍。布萊爾拿起槍,做了幾次模擬射擊練習,以確認自己的身手有沒有變得生疏。

.也許是和平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布萊爾覺得自己的身手大不如前,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輕鬆自在的生活,手腳變得遲緩而且僵硬。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憤怒,放下了手中的槍。

布萊爾回想著過去,她和麥卡維蒂在十七世紀相遇。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出生入死,那個時候的布萊爾也多麼不成熟,絲毫不懂得控製自己的情感,但那個時候的布萊爾與現在的她相比不知道要強大多少倍。因為她曾經有一個最重要的願望,這個願望值得她用生命去交換,這個願望讓她的內心充滿仇恨,飽受折磨,但同時也成為她力量的來源。如今,愜意的生活平息了她的憤怒,麻痹她的四肢,如同掉入溫暖平靜的漩渦使她無法自拔。但是,與那個人的擦肩而過讓她重新找回了品嚐憤怒的感覺。

生於患難,死於安樂。魔女是戰鬥的種族,布萊爾也是為了戰鬥而生,但如今,她卻像是冬眠中的蛇一般蜷縮在自己的安樂窩中忘卻了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