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客未孚,靖國人也,侍寧王側,其名不詳,年十七。其性傾險,因以未孚為字焉。體弱形削,似金釵稚童,擗杏目,編貝齒,激朱唇,轉眄流光,卻未見悅顏,生而威勢,怫然怒,眾皆懼。
寧王慕而不得,傾其所有換孚一笑,孚未置,恭疏謙敬。
懷建七年,衛國犯,攻至城下,孚獻一計,反敗得勝,孚得以名垂青史。
懷建八年,孚病,春逝,寧王懷思成疾,秋薨,國皆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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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暑氣逼人的日子,靖國已有整整三個月不曾降雨,烈日如火爐般低低掛著,灼著人的臉,連吞吐間的氣也是極燙的,更別提那肉眼可見已幹裂開的田,橫豎交錯的紋路,經熱風一拂,便揚起細細碎碎的塵土。
農奴跪在地上垂淚,飯時隻能望得見清湯寡水的碗底沉著幾粒黃米,下肚後遠不足飽腹,就著落入碗中的幾行淚珠,倒勉強能嚐出些鹹味來。
每日都有生生餓死的可憐人,可如此世風便也不足為奇,草棚裏的屍首堆得那樣高,瘦成了皮包骨的驢子竟也盯著人的屍體雙眼發綠,便如那靖國人盼著降雨一般,甚是駭人,可日子久了,總不見有雨,便隻能盼著皇帝開了國庫放些救命的糧,哪怕一碗白水半碗的米,也能將那被陰差勾了的魂搶回大半來。
可那靖國的皇帝,卻挑著這個時候病倒了。
昨個還在皇宮池中喂魚的老皇帝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瘋,莫名丟了大半的精氣神,蜷在榻上整日哼唧,麵色一日賽一日的蒼白,找不出原因不說,竟還現了油盡燈枯的勢頭,嚇壞了眾太醫,卻也終究是無法,閑言碎語也從各處傳開,說是這靖國的皇帝不作為,觸怒天神,連帶著他們這些個無辜國民也遭了災。
民皆怒發衝冠,生了怨懟,眼見著一國隻因這幾個月的大旱而漸現衰敗,破碎的飄絮般寥落起來,卻不想在皇帝病倒的四日後,一個青色的玲瓏身影帶著兩個瘦瘦高高的白胡子老頭從皇宮的角門低調地入了,彼時剛巧是卯初,太陽露了個邊,到了酉正的時候,又一輛華麗的長轎從午門出了,墨黑的轎簾兒迎著熱風被掀起一角,上麵的金龍騰騰欲飛,直入九天,從掀開的那角後隱約可見車中的一片青袖。
皇帝的怪病這便好了,命人開倉放糧。
次日,靖國降了一場極大的雨,潤了幹裂的田地,眾民喜極而泣。
有人便講,那日入宮的姑娘,是已故的未孚先生轉世。
長轎前是兩匹極好的驊騮,延頸揚蹄,毛發如火般豔紅,在眾人注目下一路行至一家尋常酒樓前,頃刻便從四方湧來無數文人雅士、王公貴族,無一不想目睹未孚先生轉世後的神貌,將酒樓擠得水泄不通,老板笑得唇歪眼斜,幹脆堵在門前收票錢,一身肥膘理直氣壯地堵著窄門:“想要進樓,每人十兩雪花銀。”
話音將落,那些個渾身補丁的秀才書生鐵青著臉開始痛罵,穿金戴銀的富商王族們卻鬆了口氣,從袖口中掏出金子銀子往死了砸,窗子砸破好幾扇,卻未曾有人注意,樓後一個小小的青色身影靈巧地鑽了出去,似是對這方的響動視若無睹。
躲在人群末處的一位黑衣小哥卻冷眼望著那青色的身影許久,默默跟了上去。
酒樓後是一處歪歪扭扭的羊腸小路,停著一輛勉強能擠下的小破轎子,同之前的華麗龍轎全然不同,青衣的姑娘鑽上小轎,又警惕地透過簾子的縫隙打量了一會,鬆了口氣,將要閉眼小憩,卻忽聽一聲音響起:“先生留步。”
聲如垂枝白雪,清冷搖墜,撩撥人心,卓聞竟被這聲音所惑,隻一愣神的功夫,頭頂的轎棚竟被猛地掀開,緊接著一個沒皮沒臉的黑衣少年跳了進來,他腰間的一隻玉佩隨著落轎的動作揚起,甩在了卓聞的腦門上。
卓聞痛得一聲呼嚎,怒目而視,還未待破口大罵,便又聽那無恥之徒理直氣壯地道:“得罪了,勞煩先生隨我走一趟。”
卓聞被砸得頭昏眼花,她捂著額頭,怒道:“走你娘了個頭!你學堂的先生可否教了你勞煩這兩個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是拆了別人的轎子,還是把別人的腦袋砸個包?”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粗口,少年似有些訝然:“我方才,已同先生說過,得罪了。”
“說一句得罪了很了不起?我先剝了你的衣服,在你胸前畫隻王八,再同你講句得罪了,你可能忍?”
少年竟還認真想了想:“能。”隨即又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伸手去撈卓聞的胳膊,而這邊卓聞眼前亂舞的金星剛散開大半,抬眼便望見一隻大手伸來,她憑著本能向後一掙。
刺啦一聲。
卓聞覺得肩頭涼颼颼的,冷風順著被撕裂的口子處灌了進來,而少年的手,自然且順理成章地覆在她光裸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