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低著頭,手指緊緊抓著腿兩側的布料,霍英年不禁想起了當年,那雖然稱不上桀驁不馴,但也恭敬不到哪去的周老板。
當年周盡歡意氣風發,哪怕是一個眼神都讓能人感覺到他的張揚和氣盛。霍英年並非是個頑固迂腐的人,周盡歡也不至於傲慢到失了禮數。隻是比起當年那個自大的周老板,現在在麵前的周盡歡要妥帖和穩重得多,也讓人順眼多了。
這便是兩年多的苦難對他的磨礪吧。
昨晚霍英年讓董掌櫃連夜查了周盡歡這兩年的情況,在剛才來時的路上,他的專用司機老馮就彙報了董掌櫃早上遞來的消息。
霍英年不動聲色的聽著,看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看市井小道邊上穿著簡樸,小臉蛋凍的通紅還在興奮玩鬧的孩童,心裏不知在想著什麼。
當年霍丞便是因為周盡歡不能生育而要退婚的,後來娶了程月玫,至今兩年了也不見程月玫的肚子有一點動靜。
雖然他也盼望著長孫,但他沒有在這件事上對程月玫施加過壓力,倒是楊娟蘭經常挑程月玫的不足。
反觀被霍丞退婚的周盡歡,和霍恒剛在一起就有了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
周盡歡依舊低著頭,他聽得出霍英年是在嘲諷他,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很怕說錯一個字,又給霍恒帶來了麻煩。
可霍英年隨後說的話卻讓他懵了。
“這孩子畢竟有霍家的血脈,你可以生下來,但以後孩子要歸霍家撫養,你也不能再見他。”
周盡歡的手指一下攥成了拳,剛才還恭敬謙順的眉宇間有了薄怒。他想過霍英年會不認這個孫子,也想過霍英年會逼著他把孩子打掉,但他萬萬沒想到,霍英年會給他這樣的一條路走,讓他生下霍恒的孩子,以後卻不能相見也不能相認?
那霍英年是把他當什麼了?
一個生育的工具嗎?
他把手放到了肚子上,昨晚他才剛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可因為一連串的事,他根本靜不下心來感受這個孩子的存在。但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與他連了心的緣故,那分明還隻是一個豆丁般大小的孩子卻將不安傳遞給了他。
就像在對他傾訴不舍,害怕與他分離。
他知道這隻是自己的錯覺,可這種從未有過的被依賴的感覺卻讓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氣,一股能直視著霍英年,敢於說出拒絕的話的勇氣。
“霍老爺,這是我的孩子,他在我的身體中成長,與我才是真正的血脈相連。若您覺得我沒資格與霍恒在一起,我不會辯解什麼,但這個孩子是屬於我的,我不會將他交給任何人。”
他的神態不卑不亢,語氣中少了剛才的拘謹與謙卑,卻也不似當年那般輕慢。霍英年的瞳孔有刹那的緊縮,隨之而來的卻不是該有的震怒,他的手指關節一下下敲著椅子扶手,沉著臉道:“你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格在我麵前談條件?”
周盡歡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知道自己的話得罪了霍英年,這時候應該低頭的,應該說挽回的話。可他說不出來,他做不到為了迎合霍家的人而失去他的孩子。
就像當年,如果收下霍英年給的補償,或許他能活的比後來更舒服。可那筆錢能彌補他的什麼呢?能換回他爹娘的性命嗎?能換回他的前程嗎?能讓他回到遇到霍丞之前嗎?
既然什麼都彌補不了,那他為什麼要收這筆錢?就為了讓姓霍的能心安理得嗎?
周盡歡將脊背挺得筆直,先前彌漫在心頭的怒氣被一陣可笑的情緒衝淡了。他道:“我是沒有能力對抗你們霍家。從您的大兒子要與我結束的那時候起,我就沒有資格再對你們霍家說不了。”
霍英年蹙起眉,還沒有反駁就聽他繼續道:“但您別忘了,這已經不是封建的舊社會了,事關人命,有錢人不可能隻手遮天,何況霍恒也不會同意的。”
霍英年的神情在他說到最後那句時驟然一鬆,勾著嘴角便笑了起來:“你太不了解我兒子了,他現在是被你迷住了,可隻要我逼他在你和霍家之間選一個,你覺得他真會放棄父母兄弟,放棄我這偌大的家業跟你在一起?”
周盡歡緊緊握著拳頭,指甲已經將手掌心的皮膚刺出了深深的紅印,他用這種疼痛來告誡自己不能退讓,可那份無處躲藏的悲涼和不自信卻煎熬著他的心,讓他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無力了。
“選我與否是霍恒的權利,即便他像霍丞那樣最後選擇放手,我也不會怨他。”
“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不過就是想把孩子留在身邊,以便來日從我霍家分一杯羹。”
也不知是聽多了難聽的話,還是與霍英年說話太耗費心神了,周盡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嘴唇都失了血色,即便人還站得穩穩的,肚子卻隱隱作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