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師父,我有病?
可惜,林慕白如今還在蘇家舊宅驗屍。
一身行頭業已準備妥當,早前的驗屍簿也寫得詳細,但林慕白若要插手此案,必須親自去重驗屍體,才算嚴謹,免得稍有閃失,為自身之過。
隔了兩三日,蘇晉風的屍體已經開始腐敗,有氣味從屍身處散出,雖不濃烈,但——這天氣忽冷忽熱的,縱四周灑了不少生石灰,還是存不住屍身。
曰:凡服毒死者,屍口眼多開,麵紫黯或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亦然,或五官有血出。更有甚者,遍身黑腫,唇卷舌縮,或爛腫,視毒性強烈而異。
生前中毒,遍身青黑,多肉皮肉尚有。經久,皮肉腐爛見骨,其骨黲(can)黑色(意:淺青黑色)。
“師父,什麼是軟煙羅?”暗香根本沒聽過這東西。
林慕白直起身子,眸色微沉的望著一側緊捂口鼻,由師爺相陪的劉慎行,麵色凝重道,“軟煙羅並非本土產物,而是番邦之物。聽說是從月氏國傳過來的,此物如同罌粟,淺食之能止疼,但若是吃得太多則會教人呈現瘋癲狀,而後口吐白沫,以至心脈驟停而死。”頓了頓,又道,“有書籍記載,說是服用軟煙羅之後,能讓人看見內心深處最可怕的東西。這就是與罌粟的最大區別!”
罌粟能使人快樂,如夢似幻,看見你最想看見的東西,而軟煙羅則讓人心生恐懼,死在你最害怕的世界裏。有些人看見了自己做下的孽,有人看見了不堪回首的過往。
不是悲痛欲絕,就是痛不欲生,更有甚者,還不待毒發便已生生嚇死。
“那吃了這個,會不會見到狐仙?”暗香問。
林慕白蹙眉望著她,輕歎一聲。
拿起刀刃的時候,劉慎行一怔,“你要做什麼?”
“不打開肚子,如何知道他死前吃過什麼,這軟煙羅如何進了他的腹中?”林慕白瞧著劉慎行微白的麵色,“劉大人若是看不慣,可以出去等著。”
“這是蘇晉風的屍體,你要想清楚。”劉慎行倒不是怕見血,隻是——事關重大,這可不是尋常人,否則自己的仵作怎麼可能不敢破腹呢?
林慕白點了頭,“側王妃所言,想必劉大人也清楚。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難不成劉大人要死在這兒,成為下一具屍體?既然側王妃已經給了我便宜行事的權力,那麼——”她笑得清冽,眸中略顯狡黠,“不管我做了什麼,這筆賬都算在她頭上,與我何幹?”
所有人都知道,是蘇離讓林慕白來查案驗屍的,所以林慕白這話確實不假。
既然是蘇家的屍體,那麼蘇離更該允準才是。
刀子破開肚皮取出腑髒之時,師爺突然嘔出,快速跑出去。
暗香撇撇嘴,“真是沒用。”
林慕白目不斜視,“那你呢?”
“我這不是,已經習慣了嗎?”早前,暗香比之更甚。見著屍體的第一眼,直接嚇暈過去。後來暈得多了吐得多了,漸漸的也就適應起來。見的死人多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劉慎行麵色微白,屍身已經開始腐敗,破開肚皮後,房內漾開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惡臭。他下意識的捂住口鼻,微微蹙眉。如此,他才算明白,早前暗香燃起的蒼術和皂角有何用意。若非這兩樣東西燃著,隻怕這汙穢怕是要直衝鼻間。
“覺得難受可以出去,不願出去,就去含薑片於口中。”林慕白對屍體的興趣,似乎高於任何事。不管是誰在側,都能做到目不斜視。
此番此景,若是男兒身,劉慎行倒也沒什麼訝異,偏偏林慕白是個女子。他很難想象,自己出身行伍,對鮮血的習以為常,可也見不得這樣的開腸破肚,為何她卻——連自己腹內都有些翻滾,可林慕白呢?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眼睛裏竟然放著光。
難怪蘇離要千金相尋,到底是有原因的。
在蘇晉風的胃裏,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未消化完的食物。既然是中毒,而又不知是何時中毒,且看看胃裏還剩下什麼,再一一分辨他最後一次進食是什麼時候,在哪吃的東西,吃了什麼。
因為蘇府的人都不記得蘇晉風在祭禮那天的上午,去了哪兒,吃過什麼。既然都不知道,那隻好慢慢的查,慢慢驗出來。
“這是——南瓜?”林慕白用鑷子夾了一片未消化的南瓜軟皮。
暗香點了頭,“好像是南瓜。可是師父,這個時候,上哪兒找南瓜?”
“咱們這兒沒有,不代表別的地方也沒有。”林慕白道,“我記得師父早前說過,偏南地方,氣候溫暖,很多東西都可以多季栽種。”頓了頓,林慕白問,“劉大人可有印象,這丹陽城內,何處有南瓜?”
劉慎行搖頭,“本府不喜南瓜。”
聞言,林慕白沒有追問。
驗屍簿上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林慕白隻補充了一句:腑髒多毒壞腐敗,足見毒性其烈。胃腸無異樣,唯見南瓜瓤少許,為死前進食,待查。
卸去身上白裳,吐去口中薑片,醋潑炭盆跨之而過。
林慕白站在屋簷下,望著外頭越下越大的雨。天色漸暗,沒成想竟然這麼晚了。雨打芭蕉,輕敲記憶,落下寒意無數。
“好在出門前,我就知道今日天氣不太好,隨時備著師父的傘,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暗香經常帶著那兩柄傘,“這可是師父最喜歡的蓮傘,我一刻都不敢大意。”
撐傘,站在雨裏。
林慕白仰頭望著傘麵上的潑墨蓮花,神情有些微黯,不知為何對這傘她會如此鍾愛。上頭的潑墨蓮花,栩栩如生,並蒂蓮開,世所無雙。
“師父?”暗香不解,“你看什麼呢?”
她搖頭,緩步走出蘇宅。
“這潑墨蓮花畫得極好。”劉慎行道,“我這外行的看著,也是歡喜得很,不知從何處買的?”
林慕白一笑,“就一柄,獨一無二。”
“是師公留下的。”暗香笑道,“劉大人就不必眼紅了。”
劉慎行難得笑了笑,卻見林慕白轉身朝著與府衙相悖的方向而去,緊忙輕喚,“林大夫?府衙在這邊,你這是往哪兒走?側王妃——”
“側王妃隻是讓你騰個房間給我,可沒說要軟禁我。”林慕白轉身,雨打蓮傘,風吹紫銅鈴,“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讓人跟著我。她知道我要去哪,可她也明白,她自己在做什麼。”
似是而非的話語,各自心照不宣。
劉慎行站在雨下,看著柳色青衫漸行漸遠。薄薄的雨霧騰起,倩影終歸消失在轉角處。低頭一聲笑,意味深長。
可暗香不明白,“師父,為何側王妃不敢教人跟著你?”
“跟著咱們,找到了世子爺和殿下,她在丹陽城,還能待得住嗎?”林慕白反問。
暗香搖頭,“那自然是要啟程的,可既然不想找到世子爺和殿下,為何那日卻要大張旗鼓的去客棧相迎?那豈非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還是虛張聲勢,做給別人看,隻有她自己知道。”林慕白緩步往前走,雨打繡鞋,濕了鞋麵,教鞋麵的桐花開得更絢爛些。
暗香似乎明白了,“難怪店家和店小二說不認識,她也沒追問。”
林慕白笑而不語。
不是不問,而是走走過場的東西,壓根不必當真。百姓當然看不懂,還以為她這側王妃有多擔心殿下與世子的安危,其次也是在告訴那些不安分的人,她側王妃來了,而且恭親王極有可能在城中。誰敢輕舉妄動,對蘇家不利,她這側王妃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你瞧,連知府大人劉慎行都戰戰兢兢的作陪,可想而知側王妃這次是下了狠心的。
果然是一石多鳥的好法子。
可她若沒有這點本事,如何能在美女如雲的恭親王府,冒出頭來,而且穩贏不輸。除了王妃的位置和孩子,她什麼都有了。
蘇府。
李忠原快速進了庭院,蘇離剛用完晚飯,正在漱口。
“主子?”李忠原跪身,“林慕白沒往府衙去。”
聞言,蘇離一頓,繼而麵不改色道,“劉慎行沒攔著?”
“劉大人攔不住。”李忠原俯首,“而且底下人都聽到了林慕白說的那些話。”
“說什麼?”蘇離拭唇。
李忠原道,“林慕白說,即便主子知道她要去哪,也不敢——教人跟著。”說到最後,李忠原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生怕惹怒了蘇離。
秋玲一怔,萬料不到林慕白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下俯身行禮,“主子息怒,這林慕白果然不知好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主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