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此生若負,天地不容
“不過什麼?”林慕白一怔。
“人死了。”莫青辭說得微沉,這三個字對林慕白而言沒什麼感觸,隻覺得有些訝異,誰不知道金鳳是公主的乳母,如今無端端的死了,勢必有因,而且這個原因足夠讓凶手不忌憚容嫣然,而對金鳳痛下殺手。
如意其實和林慕白想得差不多,這金鳳突然就死了,會不會與莫青辭有關,或者跟小公子的身份有關?是莫青辭知道了真相,所以惱羞成怒?
可林慕白轉念一想,若是莫青辭知道了真相,那麼第一個要殺的應該元青。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看,自己寵愛了多年的兒子,突然變成了別人的,最大的仇恨應該來自於孩子的母親和生身之父。若是如此,金鳳該死的意義,就不大。
到底會是誰呢?
“不知屍身何在?”林慕白問。
莫青辭道,“在——”他有些猶豫,“在一片灰燼之中。”
灰燼?
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青辭笑得微涼,“實話跟你說吧,是在紀家原址,那兒早在六年前就已經被焚為灰燼,夷為平地。金鳳就死在那裏,而且死狀極為詭異。”
“可否帶我去看看?”林慕白道。
“側王妃不怕嗎?”莫青辭微怔。
如意笑了笑,“城主,請帶路吧!”
莫青辭約莫是沒想到,林慕白竟然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微微凝眉。
這是一片廢墟,就如同莫青辭所說,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枯草都沒過了膝蓋。一眼看去,都是火燒之痕跡,最中央還立著幾根石柱,風吹日曬的,侵蝕了大半,看上去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會倒塌。
“金鳳被發現的時候,就吊死在這裏。脖子被勒著,臉朝上,就好像對天鳴冤一般,看上去極為恐怖。我也知道,得保護好現場物證,所以隻叫人解下金鳳的屍身,未敢挪動這裏的一分一毫。”莫青辭站在石柱底下,輕歎一聲,“這根石柱,還是當年紀家受封城主的見證。算起來,也是前朝之物。沒想到時隔多年,什麼都已經腐朽崩塌,唯獨這根石柱仍舊屹立不倒。”
廢墟太亂,木輪車進不去,是容盈抱著林慕白行走自如的。
“前朝?”林慕白微微蹙眉,沒有多說,轉而問道,“這個高度顯然是被掛上去的,自己是沒辦法做到的。如意,找找看附近有沒有掙紮的痕跡。”又道,“敢問城主,屍體在哪?”
如意頷首,“是,師父!”
莫青辭指了一下不遠處有專人看守,被放在一張席子上的金鳳屍體,“就在那裏,仵作還在初驗,暫時沒有結果。”
林慕白笑而不語,行至屍身跟前,“是否後頸骨斷裂?”
仵作一愣,莫青辭便道,“這是恭親王府側妃,回答便是。”
聞言,仵作慌忙行禮,而後點頭,“側妃所言極是,確實是後頸骨斷裂。”
林慕白低頭便看見,金鳳脖頸上的勒痕,“如此可確定為他殺。”
仵作蹙眉,“側妃似乎對驗屍頗有經驗。”
“我在清河縣多年,這驗屍也不是頭一回了。”語罷,林慕白道,“煩勞仵作辛苦,將屍身仔細驗一遍,我身子不便,無法親自動手。有勞!”
仵作受寵若驚,“側妃客氣。”
屍身被放在廢屋裏臨時搭建的木板床上,盡量少搬挪屍體。仵作教底下徒兒取了必備工具,便開始了驗屍。徒兒在旁搭手,記在驗屍簿中。
如意回到林慕白身後,朝著林慕白搖了搖頭,她並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掙紮痕跡,也就是說。這個紀家舊宅,隻能算是棄屍地點,根本不算案發第一現場。
曰:自縊身死,兩眼合,唇口黑,唇開齒露。麵帶紫赤色,口吻兩頰及胸前有涎沫,兩手需握大拇指,腳尖直垂下,腿上有血蔭,大小便自出。覆臥,其痕正起於喉下,止於耳邊,多不至腦後發際下。
曰:絞勒喉下死者,結締在死人項後,頸後結交,背後衣襟皺揉。
腳下無踏物,離地六尺有餘。
故:非自縊身亡,確係他殺。
林慕白坐在木輪車上,“煩勞仵作大人摸一摸死者的頸部。”
仵作頷首,這不摸不要緊,一摸直接瞪大了眸子,“這——”眉頭越皺越深,“這脖子除了皮肉相連,裏頭的骨頭幾乎全部拗斷,下手真的太狠。”
“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怎麼會下此狠手?”如意隻覺得心裏瘮的慌。
“死者不是向天鳴冤,隻是頸骨已斷,無法在續連,所以被人勒著脖子懸掛在石柱上時,頭部的重量朝下,凶手刻意將屍身擺弄了一下,就形成了這副死狀。”林慕白慢慢解釋。
如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兒我都看了一遍,也細細的找了石柱周圍,沒有發現掙紮的痕跡,也沒有拖拽的痕跡。”
林慕白一笑,“你看看那繩索。”
如意聞言上前,仔細查看繩索,“繩索摩擦得很厲害。”
“隻要勒著脖子,把繩索繞過石柱抓住,慢慢的往下拉,屍身就能升上去,升到一定的位置,再綁縛繩索,是件很容易的事。當然,前提是這人得有足夠的氣力,或者有人幫忙。”林慕白笑得涼涼的。
金鳳可不是纖瘦之人,本身微胖,死後便更沉了一些。要拉動金鳳的屍體送上那麼高的石柱,尋常人是做不到的。至少女子是很難做到的,就算是女子,也該有兩人以上。
“金鳳平時會有什麼仇人呢?”林慕白有些不解,雖說金鳳恃強淩弱,但也不足以成為這樣殺人的理由。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隨機殺人,而是有所預謀。
輕歎一聲,就好像是骨子裏的東西在蠢蠢欲動,每次遇見案子,她總有些難掩的衝動,想要解開謎題。可是如今的自己,雙腿不便,再插手也隻怕會連累身邊的人。
“師父。”如意笑了笑,似乎看出了林慕白的猶豫,“師父放心,如意一定會陪著師父。”
林慕白釋然一笑,“鬼靈精。”
即便如此,林慕白還是有些顧慮,比如容盈!
她到底還是有些不了解他,隻要她喜歡,他必定不會反對,就比如某些事情,其實不是不知道,隻不過在等她點頭。橫豎打定主意,這輩子隨你禍害,兩個人在一起,也就不忌生死之事了。在一起這三個字,已然勝過一切。
“側妃可有什麼想法?”莫青辭上前。
林慕白道,“不知城主能否說一說當年這紀家發生的事?”
莫青辭眉目閃爍了一下,繼而移開視線眺望著這一片廢墟,“紀家麼?嗬——當年的紀家與如今的莫家,其實差不多。紀家備沐聖恩,深得前朝帝君的寵信,是這雲中城的一城之主。隻可惜朝堂更替,所有的榮耀也都隨之消失不見。”
“更替的除了皇帝除了朝堂,還有紀家的地位,已經被滿門抄斬的宿命。紀家老小,被當場格殺,就在這個院子裏,無一幸免,死後也沒人斂屍體,隻是一把火將這兒燒了個幹淨。塵歸塵土歸土,就此都不複存在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紀家。”
“你能想象,一個豪門貴族,突然間從人間蒸發的慘烈嗎?什麼都沒留下,什麼都灰飛煙滅,愛的恨的怨的念的,都成了一場空話。”
林慕白一笑,“誰說沒有留下。”
莫青辭驟然扭頭看她,神色陡然一滯。
“還有記憶。”林慕白淡淡笑著,“城主和雲中城的百姓,不也還是記著這是紀家嗎?即便成了廢墟,可進來的時候,我看到外頭還是有些香燭殘跡,想來不是所有人都冷漠無情的。不管紀家是不是該死,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拿血洗禮新皇朝的建立,對天下人而言都不過是朝堂更替的一部分罷了!這種事,曆朝曆代還少嗎?”
莫青辭輕輕吐出一口氣,“是啊,不少。”
“順者昌,逆者亡,本來就是世間的生存法則。”林慕白輕歎,“隻不過,死得慘烈一些。可是人,終歸是要死的。”
掃一眼滿目蒼涼,莫青辭苦笑,“若是人人都能像側妃這樣看得穿,那麼誰都可以悟禪悟道而不受紅塵幹擾。拿得起放得下的,就不是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