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一個人跑了三十裏路,徐行之也是真累了,索性把鏈子順著手臂繞一繞,收拾收拾,翻上床睡了。
憑自己那隻殘手,持筷拿碗都費勁兒,刺殺這種細致活,看來還得另尋時機。
徐行之睡著後,竹扉再次悄無聲息地從外麵打開。
孟重光從外麵緩步踱入,他已換了一件衣裳。
葛巾單衣,白衣勝雪,衣裳交襟處壓有龍雲紋飾,後擺處有水墨渲染的圖紋,冠幘秀麗,帽上一條縹色長絛帶,襯得他發色烏墨如雲。
但他的外罩卻還是那件染了焦黑與鮮血的長袍。
他無聲跪伏在床邊,拉過徐行之的右手,枕於其上,側臉望向熟睡的徐行之。
孟重光的目光心翼翼地流連過他緊抿的唇線、飽滿的喉結、起伏的胸膛,緊張,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隻隨時有可能會碎裂開來的花瓶。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確信徐行之還活著,手指緩緩移上徐行之的身體,揉開他身上披覆著的一層薄衣,指尖點在了他的心髒位置,感受著皮膚下強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光露出了滿足又感動的笑意,低聲呢喃:“師兄,你回來了,回家了……”
隨著低語聲,孟重光的呼吸竟漸漸不穩起來。
他的眼角沁出血絲,原本還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漸浸染成了猩紅,眼尾和額心的朱砂跡都隱隱透出可怖的朱光。
他的手指同樣顫抖得厲害,指甲逐漸伸長。眼看著就要控製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膚,孟重光硬是強忍住了,飛速抽回手來,掐緊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約及骨的傷口在他的腕部劃下,而在見了血後,他眼中血色才稍稍淡卻了下來。
徐行之眼皮微動,似有所感。
孟重光再不肯留在這裏,勉強封住自己的氣門,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將外袍除下,蓋在徐行之身上,才轉身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間,孟重光險些撞在一個人身上。
周望蹙眉,伸手欲扶:“孟大哥?”
孟重光拒開她的攙扶,喘息之餘,寒聲問道:“你有何事?”
周望見慣了孟重光犯病,知道他若是情緒失常,定然會發狂暴走,非飲血不能解。
好在孟重光哪怕是狂亂至極時,也守著分寸底線,從不對他們下手,因而周望並不懼他,利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見到徐師兄,想和他話。”
孟重光按緊瘋狂蹦跳的心髒,:“師兄還在睡覺,你在外麵守著,等他醒來再。”
周望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光踉蹌著走出高塔的青銅巨門,周望轉回臉來,吹了聲口哨,隨手一推,直接進了門去。
徐行之被推門聲驚醒了,翻身坐起時,身上蓋著的外袍也隨之滑落。
他生體寒,睡前忘了蓋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為何敞了開來,睡了這一覺,手腳早已是冰涼一片。
他打了個寒噤,來不及想這袍子是誰為自己蓋上的,先把體溫尚存的外袍擁進懷裏取起暖來。
周望問:“冷?”
“有點。”徐行之一邊搓起掌心,一邊打量起周望來。
她已經把那兩把巨刀卸下,著一身質地粗劣的朱衣,卻生得絳唇雪膚,還真有點蓬頭垢發不掩豔光的意味。
注意到徐行之的目光,周望笑了一聲:“我舅舅得沒錯。”
徐行之:“???”
周望抱著胳膊笑眯眯道:“姓徐的孟浪恣肆,更無半分節操品性可言,一見女子就走不動道。”
徐行之:“……他還什麼了?”
周望:“他如果你膽敢對我心懷不軌,我便盡可以挖掉你的眼珠子。”
……徐行之很冤枉。
徐行之是愛美色,不揀高低胖瘦的姑娘都愛多看上幾眼,但幾乎從未產生褻玩的念頭,更別是周望這麼的孩子了。
徐行之聳聳肩,坦蕩道:“美人生於世間,即為珍寶,看一眼便少一眼,今日之美和明日之美又不盡相同,我多看上幾眼是功德善事,怎麼能算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