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會是死人?
他明明尚能呼吸,心髒也時而會隱隱作痛,經脈運轉一如往常。他不懼痛,也不懼死,不過是九枝燈顧念他的身體,每月都與他送服些丹藥,才逐漸把他的身體養成這樣。
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壞處。
溫雪塵以為徐行之晚進蠻荒,總不至於像這群瘋子一樣,但他來到此處,一不問他為何將他投入蠻荒,二不問九枝燈遣他來此有何目的,隻顧著聊一個無關緊要女子。
……還是一個讓他聽了莫名心煩意亂的女子。
在長久的靜默後,溫雪塵總算開了尊口,製止了他繼續講下去:“你在寫什麼?”
徐行之不答,隻站起身來,來到他身側,繞他行了一圈,然後放鬆了筋骨,一屁股坐在了他輪椅側邊。
十三年未得人如此近身的溫雪塵渾身一僵,本能地伸手想把人推開,然而手伸到一半,他竟鬼使神差地心頭一緊,手再也伸不出去了。
而他這一晃神,藏回袖中的翠玉鈴鐺發出了叮當一聲的響脆罄音。
就在這一聲響動過後,不出片刻,周望便從外一掌推開了室門。
瞧見徐行之也在裏頭,經由曲馳教養的周望拱手俯身行過禮,又帶著與周北南一般無二的氣勢走入室中,徑直來到溫雪塵麵前,攤出手來:“我就知道是你藏起來了!快還給我。”
溫雪塵看向少女,薄唇一抿,反問:“什麼?”
周望先是避開不看他的臉,後來又覺得自己這般躲躲閃閃,太過軟弱,便狠狠地一眼橫過去,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兩汪潭,將溫雪塵那張俊美清臒的臉毫無保留地浸在其中:“……鈴鐺,還給我。”
溫雪塵擰起了眉頭。
周望自是不願與他多耗費時間,自行翻開他的袖口,把鈴鐺搶了回來。
被封去全身靈脈的溫雪塵已不是周望的對手,輕而易舉地被奪走了他精心私藏了多日也未被發現的鈴鐺。
周望對於這件事很憤怒,手握著鈴鐺,任那玉丸磕玉璧,叮叮當當地響作一片:“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誰準你私下拿去的?”
徐行之發現,那搖鈴聲甫一激烈起來,就對溫雪塵造成了極大的刺激。他的臉色迅速轉為灰白,單肘撐上輪椅扶手,掌心死死地抵住太陽穴,似是想把手探進腦袋裏去,把絞成一團亂麻的思緒一點點撥弄清楚。
周望見他麵色蒼白,心裏微惻,又思及眼前人與自己的淵源,便不想在此處多呆,轉身準備離開。
誰想,她沒能邁開步,溫雪塵就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周望一怔:“你作甚?”
溫雪塵的聲音有些古怪,古怪得好似接下來的話是寄宿在他體內的另一個人出的一樣:“……給我。”
周望握緊了鈴鐺,玉雪似的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周望不了解溫雪塵,但徐行之知道,以溫雪塵的性情,他這副樣子,已近似哀求。
溫雪塵從未這般渴望過某樣物品,他想要又重複了一遍:“給我。”
他的“我”字在發抖。
周望自幼未曾見過溫雪塵,曲馳將她抱大,陶閑寵她至深,周北南教她習劍,陸禦九授她陣法,元如晝與她共眠,而眼前這個叫溫雪塵的人,出現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殺了這些人。
十三年未能體驗到的至親血脈之情,對周望而言太過虛無縹緲,更何況,十幾日前陸禦九身上流出的血色還印在她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