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生連根帶泥掘起的山花被徐行之種在了院中,那一把花在風裏被溫養著,在定十七年的三月初綻出了鮮妍的春花。
多年前,鬼道所屬的鳴鴉之國因為肆意屠戮百姓、釀萬千孤魂惡鬼,遭下唾棄、四門清算,終落了個覆滅殆盡的結局。
現如今,魔道的屍宗、血宗亦重蹈了前者的覆轍。
孫元洲在二月初的時候便引赤練宗全宗,向四門分別呈送了書信,書信中言有修好之意,實則是在暗示歸降。
收到書信後,徐行之與曲馳等人特意去見了一次孫元洲。此人身著灰袍,一雙灰眸沉靜得很,不卑不倨,進退有度,著實是個穩妥人物。
經協議,魔道原總壇方圓三百裏內被暫標為安全地帶。魔道弟子在其間活動,四門不會前去幹擾。
若還有魔道弟子打算歸降,盡可自行前往魔道總壇,一旦在總壇落腳,便不能再行煉屍化人、淬毒養蠱之事,孫元洲身為新任魔道之主,需得為總壇之內發生之事負責,如再次出現亂象,四門可以隨時撕毀盟約。
孫元洲一一允諾,但也並非全盤順受。他表示,自己不會像前任宗主一樣送質子前來,但會親自定期來山中拜訪,以安四門之心。
左右徐行之他們對質子也有了忌憚之意,便默許了孫元洲的提議。
待諸事議定,徐行之隨口問了一句:“……為何還要選故地安壇?”
孫元洲聞言,眼睫微微垂了下來。
他的年紀明明大不到哪裏去,言談舉止卻總帶出一股長者似的悲憫之感。
孫元洲輕聲道:“山主世上已無血親,總要有人替他結廬守靈才是。”
知道此人心中有所信仰,徐行之便不再話,任由他去了。
既有一門主派倒戈,其餘流散在外的魔道支派就都三三兩兩地活動了心思,有些悄無聲息地溜回了總壇,有些則直接拋棄了總壇,宣稱自己才是魔道正統,學不來赤練宗的奴顏婢膝,絕不降於四門,妄圖以此招徠信徒,趁機擴大勢力。
這些靶子既是立起來了,就是欠揍。
而在徐行之與孟重光率弟子掀了幾座山後,悄悄轉投魔道總壇的人便更加多了。
大勢已去,新勢將成,就如同當日老四門覆滅一樣,誰也無法阻攔新四門這顆新星冉冉而起。
三月初三,新四門的宣成典儀便要召開了。
在此之前,掃清魔道作亂之徒、整理四門新名冊、重設封山陣法、主持重修再建等諸樣俗務,樁樁件件都忙得人腳打後腦勺。
放在徐行之殿內的犀照燈被重新點燃,日夜無休地釋放出犀角異香。曲馳、徐行之與周北南的幻象並作一處,各自忙碌,並時時商量門派事宜、互通有無,好像所有人都淡忘了,犀照燈其實是有第四盞的。
然而,在二月中的某,三人正各自處理門中事務時,一道透明的渦旋氣流於虛空中浮起,狀如黎明時分於瓦藍幕上亮起的白太陽。
徐行之、曲馳與周北南不約而同地抬首望去,誰也沒有話,誰都明白自己現在的期待有多麼荒誕。
白太陽漸漸被氣流衝散,幻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來。
來人身著一襲青蟬羽衣,腕戴雷擊棗木陰陽環,鬼麵冷徹,掌中捧燈,正是已更換了清涼穀上等品級服飾的陸禦九。
他的幻影立在房中,略帶茫然地四下顧盼。
他先前聽過,四門首徒是憑靠著一盞燈聯絡的,但他因為品階太低、無法進入溫雪塵的住所,是以不曉得這盞燈是什麼模樣。
當年魔道衝入清涼穀大肆屠殺時,溫雪塵昔日居所被洗劫,燈盞傾翻在地,但大抵是此燈為徐行之親手所製,式樣太過難看,委實不像是一件有玄妙的寶物,便被不識貨的魔道弟子當做凡常之物,信手塞進了偏殿存儲雜物的室內,直至今日才被打掃的內門弟子翻出,呈送給了陸禦九。
見到三人目光中隱含著的期望紛紛落空,陸禦九麵具下的一張臉轟然燒了起來,鄭重且羞愧地下拜道:“清涼穀新任穀主陸禦九,拜見三位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