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咻地又被掐住,九兒整張臉都疼得皺起來,他的指尖抵在她的肌膚上,冰涼如死。
“那這半年多來……”公子策緊盯著她的臉,沒等到他說完,九兒嘲諷地看著他,“我自小在青樓長大,就算是看也學會了逢場作戲。”
“啪……”
九兒被打得臉都斜到一邊,嘴角慢慢延開一抹涼意,眼淚也被打得掉落下來,“公子策,我們之間早就沒夫妻情份了,我隻是想報複你和雲蘇而已。”
“啪……”
公子策又是一巴掌甩到她臉上,濃濃的怒意從眼裏迸射出來,手從她脖子上慢慢移上去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著她看他,厲聲質問地吼道,“你報複我就要和明陵王勾結?你這不是報複我,是背叛我!我從來沒想過,把我逼上絕路的不是雲蘇,而是你!”
“季九兒,你真的是出息了。”公子策自嘲地笑了一聲,卻沒有一點笑意,指甲深深地陷進她的下頜上,“你現在把我們一家三口全毀了,心滿意足了麼?”
把我們一家三口全毀了……
九兒眼前全模糊了,淚水不斷地滲出眼眶,“公子策,殺了我。”
“嗬,這麼容易就能死麼?”公子策牙關死死地咬著,眼如寒潭,“你不是要聽實話麼?我現在告訴你。”
九兒愕然。
“以前我想要太子之位是為了自己不被公子明淩辱,後來是為了讓我們夫妻能更好地活著,再後是為了我們一家三口。”公子策驀地放開她,手戳向自己的心口,臉上慢慢浮出殘忍的笑意,“我公子策這輩子就鍾情過一個女人,離開她六年,我就瘋了似的想了整整六年!”
九兒完全呆住,眼睛卻早被淚水糊得看不清。
“實話好聽麼,季九兒?”公子策低笑著問道,冰冷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臉,“你真的讓我半輩子全白活了,母後、你……我在意的都不在意我!我當初怎麼會瞎了眼的看上你!”
我當初怎麼會瞎了眼的看上你!
九兒背靠著石榴樹慢慢滑了下來,屈起雙腿臉埋在雙膝上,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後悔了?”公子策沒打算放過她,一把抓著她的衣領蠻力地把她提了起來,臉湊近她,一字一句極盡溫柔,“我想和你共享天下,我想我們可以有幾個女兒,我想拋卻後宮隻為一人……”
九兒身子一直在發抖,眼淚拚命地往下掉,雙唇也是不停地在顫抖。
“說話啊!不是恨我麼?啞了?”公子策抓著她就往石榴樹上去撞。
後腦勺狠狠一疼,九兒毫無招架之力,腦袋裏一片眩暈,身子癱軟下來,公子策一把揪住她又往樹上去撞,九兒認命地閉上了眼,一副等死的模樣。
公子策盯著她,半晌,手一鬆,九兒就癱坐在地,如一灘爛泥。
漫天的喊殺刀劍聲,天蒙蒙亮,明陵王帶領一支軍隊馳馬奔到華昭宮的時候就看到公子策和九兒兩個人相靠著坐在石榴樹下,地上落英無數,看著公子策臉上落魄的灰敗,再看看九兒臉上的淚跡斑斑和鮮血,看來沒少受苦嗬……
任何最後一支殘餘的鐵騎隊同自己的人廝殺,公子冶策馬慢步走到他們麵前,聲音溫潤如常,“老七,不是每次都是七年前,這一次是十四叔贏了。”
公子策緩緩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眸毫無光澤,“十四叔來得真及時,我的人剛破皇宮還沒來得及休息。”
“救駕當然時辰不能誤,看來你什麼都知道了。”公子治笑了起來,翻身從馬上跳下,走到他們麵前猛地橫抱起九兒,這才看到她連手都是血肉模糊的,不禁衝著公子策搖頭,“你還不如給她一刀痛快,瞧瞧這人被你折磨成什麼德行了。”
冷冷地看著公子治把她抱上馬,公子策垂在地上的雙手慢慢握攏成拳,“十四叔會不會給我一個痛快?”
公子治翻身上馬,從後拉住韁繩把一臉麻木蒼白的九兒擁在自己懷裏,笑著說道,“我還去找皇兄,老七你也一起來吧。”
所謂的一起是兩個士兵上前綁住他帶走,九兒視線忽然間恢複了些清明,看著公子策沒有半點掙紮地任由他們帶走,他會武功的,他會武功的……
如白雪一般的衣袍早已染上塵染,再抹不掉。
公子策被綁上從馬前走過,雙目慢慢黯了下去,再沒看過她一眼。
九兒頓時又掉下眼淚來,公子冶擁著她笑了聲,“怎麼,到這個時候華妃娘娘心疼了?”
“別這麼快殺他,逼皇上讓位對王爺更有利,沒有後顧之憂。”九兒回頭望著公子策狼狽而僵直的背影淡淡地說道,下巴立刻被公子冶擒住,九兒冷漠地看著他,公子治滿意地笑了一聲,放開她,“要不是你這身傷,我還以為你是做場戲給我看,老七對你可算是有情有義,都到這份上也沒殺了你。”
“別說了。”九兒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沾著血汙的手碰到臉上留下一道道血跡斑斑,公子冶拉住韁繩要走,九兒驀地說道,“王爺能不能讓我苟且活條命?”
“這話說的……你可是我的大功臣,將來還要給你榮華富貴的,讓你死,我可舍不得。”公子冶從後靠近她的耳朵曖昧地說道。
“王爺若還看在我幫你做了這麼多事的份上就放我走。”不等公子冶回答,九兒又說道,“我想見父皇一麵,我入宮一年多來父皇一直待我如親女,還將絕世的玉子棋賞賜給我,我現在做了對不起他老人家的事,就算下到黃泉也不會安心。”
公子冶探究地盯著她兩眼,九兒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看著他,“都說明陵王生性多疑,如果王爺到現在還不信我,就直接給我一個了斷。”
公子冶擰著眉思索了一會兒才帶著她朝著皇帝寢宮策馬而去,一路的風呼嘯而過刮得她生疼,視線不甚清楚,一張木然得沒有表情。
香令在華昭宮裏翩翩起舞的樣子浮現在眼前,被風一吹而散。
“娘娘,奴婢是皇上的人,奴婢曾是宮裏的舞姬,後來被皇上送給明陵王,明陵王大概發現端倪後又將奴婢送給了蕭侯爺……”
“奴婢還以為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平平淡淡地也好,沒想到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奴婢,輾轉奴婢又回到了宮中……幸好,幸好奴婢跟的是娘娘,娘娘是奴婢的恩人……”
“皇上……皇上雖然不滿太子乖張狠辣,但也想先除掉雲家,皇上要奴婢在娘娘耳邊煽風點火同容妃爭風吃醋……好讓容妃無暇興風作浪……”
“娘娘,娘娘……這宮裏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奴婢去了,你千萬要擔心著自己……”
香令死前在她耳邊說的話一遍遍地回響著,回響得她頭疼,公子冶笑著問道,“怎麼了,是不是被老七折磨的?要不要我給你先找個禦醫。”
“王爺有心了。”九兒搖了搖頭,淡默地說道。
步入皇帝寢宮的時候,九兒要摒退所有的宮人侍衛,公子冶耐著最後的性子應允了她,九兒一步步走向那道金雕玉砌的門,熟悉的咳嗽聲傳來,九兒一走進去就看到老皇帝安之若素地靠坐在床頭,九兒走到龍榻前雙膝一彎跪了下來,頭重重地磕下去。
老皇帝見她這般光景長長地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守著門口的兩個侍衛,問道,“你怎麼弄成了這樣?傷得重不重?抬起頭來跟朕說話,朕現在還是皇帝。”
九兒抬起頭時已是滿臉淚痕,喃喃地說道,“他說他想了我六年……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六年裏過得生不如死……父皇,他說他想和我共享天下……我從來沒聽到他這樣說過,真的從來沒有,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到最後九兒也不懂自己是在說什麼。
老皇帝又歎了口氣,直起身子顫巍巍地從被下伸出一隻手輕輕拍到她頭上,問道,“孩子,很苦麼?”
九兒伏到龍榻上失聲痛哭起來。
“做都做了,這世上沒有回頭路可走的。”老皇帝感慨地說道,安靜地看著她哭,纖瘦的身子因哭泣抖得不成樣子,他在宮裏這麼多年見過女人哭不是第一次,隻是第一次有人哭到這麼撕心裂肺,連他這個上了年紀的人都為之動容。
“皇兄真是宅心仁厚。”公子冶忽然從外麵闊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掩飾不住得意的笑容,“自己的兒媳一個接著一個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皇兄都能泰然待之。”
老皇帝看著仍是哭個不停的九兒,又看了一眼公子冶,搖了搖頭道,“到朕這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開的。自古紅顏禍水,怪隻怪老七眼光拙劣,朕反正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害得還不是他自己。”
“弟弟和皇兄想到一處去了,老七的確難堪大任。”公子冶溫潤地說道,卻絹狂得直呼太子。
老皇帝又靠向身後的枕頭,靜默了好久才道,“朕膝下畢竟隻有老七這一個兒子,十四弟,你饒他一命,朕會退位,安他一個罪名,讓他一生一世都威脅不到你。”
“皇兄英明。”
伏在龍榻前的九兒這才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公子冶就徑自往外走去,公子冶叫住她,“去哪裏?”
九兒苦笑一聲,“王爺連讓我向父皇請罪的機會都不肯給,我還呆在這裏做什麼?”
“那你要去哪裏?”公子冶幾步走到她麵前低聲問道。
“我還是那句話,王爺要是疑心就直接殺了我。”九兒漠然地說道,公子冶的視線深了幾分,九兒低下眼又道,“我要帶我妹妹的屍首回上陽城埋葬。”
“似乎沒什麼讓我置喙的地方。”公子冶冷哼一聲,上下打量著她,“你不是還要容妃的命麼?”
“難道王爺還會讓雲蘇活著嗎?”九兒反問道,公子冶探究地看了她半晌才道,“我讓人送你出宮。”
九兒一眼都不想再看他,獨自往門外走去,身後突然傳來老皇帝意味深長的聲音,“別再回來了。”
九兒身子狠狠地顫了下,老皇帝感歎著說道,“你都做到了這種地步,你要是想良心好過,就別再踏入西郡皇土半步。”
九兒咬住戰粟的雙唇,絕然地走了出去。
“來人。”公子冶往門外招了招手,一個滿身盔甲的兵衝進來跪下,公子冶說道,“你送華妃出宮,若她不要你送,你偷偷跟上去,看她是不是去找皇太孫。”
“遵命。”
“十四弟,那是朕的嫡孫。”皇帝第一次慍怒地跟公子冶說話,公子冶走到龍榻前,彎下腰衝他笑了笑,“皇兄,我隻是想請皇太孫回宮罷了。對了,弟弟我苦思冥思,想了很多時日,這將軍令該是在皇兄身上吧?”
“你又打上將軍令的主意了?”皇帝咳著笑了一聲。
公子冶淡笑著坐下來,“弟弟是料皇兄早安排人把將軍令送出宮了,可我攻進宮也這麼長時間,京都不見有任何動靜,這讓弟弟好生疑惑。”
“誰知道呢。”皇帝似真似假地順著他的話說道,“自先祖皇帝開朝以來,西郡風平浪靜,還沒動用過將軍令。”
“所以這世上還沒什麼人見過將軍令,就算皇兄動用將軍令這京都的將士怕是也不敢輕易聽令。”
皇帝目光轉冷,“所以你掐時間掐得很準,前有雲家後有你明陵王,早早地控製了局勢,朕也奈何不了你。”
“皇兄,你別跟弟弟繞彎子,弟弟就問你一句話,將軍令現在何處?”公子冶咄咄相逼地問道,驀地像想到什麼似地瞳孔慢慢睜大,不可思議地從嘴裏說出兩個字,“華妃?!”
皇帝咳嗽著低下眼。
“不對,若不是老七對華妃有情,華妃早就死了,皇兄怎麼會算到她能活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