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一年的約定,我等你(1 / 3)

第8章:一年的約定,我等你

“別怕,跟著你嬸你叔就行!”王嬸一語定乾坤的道。麻利的將家裏成色新一點的衣物被褥等都包了,另外又抄了兩把切菜刀塞到包袱裏,叫袁嬌嬌背著。三個人急匆匆的便出了院子。

王叔背著兩個大包袱正等在院裏,四個人會齊了忙忙的就跑將起來。

結果。

王嬸將他們領到了桐溪對岸的山凹裏……

實際上,人在遇到亂兵之類的意外情況時,腦子往往是混亂的,性命攸關,又因從來沒遇到過而不知道怎麼躲避,所以袁嬌嬌覺得王嬸也是沒有事先計劃,隻是臨時起意將大家帶到了這山窩裏。

在街上的時候,滿眼都是亂竄的人流,許多麵目凶惡的兵士在驅趕人群,不遠處還傳來陣陣廝殺聲,一路走來心驚膽戰,躲到山凹裏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汗流浹背,氣喘籲籲的濕透了。

王嬸挑了一個山洞,就在上次袁嬌嬌和韓璋撈小蝦的溪澗旁邊。

寒冬的山林布滿白雪,小溪凍結,林木蕭瑟,如果沒有山洞還真藏不住人。

因為王嬸的帶頭,一行陸陸續續的跑了幾十人到這山裏,一個不大的山洞全都塞滿了,大家冷哈哈的蹲著,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去聽街上的廝殺聲。

袁嬌嬌和彩鳳的鞋子踏到了血跡,在山路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血腳印子,大家在洞裏窩了一會兒才想起雪地上有腳印這回事,於是紛紛爭論該誰去把腳印子掃了。

山洞裏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看來看去隻有王叔還算正當年,於是除王嬸四人之外,其餘人等紛紛舉薦王叔去。

王嬸壓低嗓門將洞裏的人罵了個底朝天,王叔卻執意要去掃腳印子,最後一個給他望風,王叔果然去把山路上的腳印子用樹枝掃了……

安全的去安全的回來,根本沒有兵到桐溪這裏來,都是鎮上打仗呢。

這次逃難缺少經驗,一洞的人沒有一個想著帶食物出來的,於是大家從清早一直餓到黃昏,黃昏時分又下起了雪,眾人怕被發現,連出聲說話也不敢。

好容易挨到天黑,聽得外麵靜了這才商量著出來。

站在山坡上一望,鎮上幾處起火,大多數人家都黑著燈,有幾家點了燭火的,隻是不知道房裏的人是兵還是家主。

幾個人又冷又餓,一些熬不住的,決定回鎮上碰碰運氣。

袁嬌嬌也覺得,即使是打仗了,隻要不是他國犯境,也不至於燒殺擄掠,那兵士一般不會殺平頭百姓的。

但王嬸和王叔不是這樣的看法。王嬸說:“老弱病殘也就罷了,逢著兵第一怕的就是你們這些年輕姑娘,給他們抓了去可怎麼辦,到時候求誰中用呐。”所以還是不敢回鎮上。

最後還是王叔悄回了一趟家,發現得勝的一方兵丁都在鎮中的街上安營紮寨,鎮上的房舍燒毀了十幾家,幸而王家和袁嬌嬌的院子沒被燒,看起來還算安全,這才來接王嬸彩鳳等。

於是一行人悄悄的回去,沿途見了不少敗兵的屍首,斷壁殘垣,慘不忍睹,進了家門,家裏的鍋碗瓢盆好些被砸壞的,吃食也少了不少,門也壞了,幸在被褥房子還在,袁嬌嬌沒敢回自己家,在彩鳳家四個人捂著一床被子坐了一晚上,燈也不敢點。

到了第二日,便知道鎮上的人跑了一半,也有些誤傷了性命的,打進來的這支兵是什麼張將軍率領的,說什麼要反當今聖上這個暴君。

兵啊官的事兒老百姓不懂,張嬸張羅著做了一鍋幹飯一家人吃,又把剩下的揣在包袱裏,隨時準備再逃難。

這個張將軍看起來是個嚴謹的,占下武原鎮的第二日一早就騎馬帶兵巡視了一番,據說點了某家的兩個姑娘去營中陪酒,看著甚喜歡,要帶回府中做妾。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鎮上有女兒的又跑了好幾家。

此時彩鳳開始懊惱沒聽張玦的話早搬家,王嬸罵王虎沒良心,這個時節去當什麼兵?家裏老的老弱的弱,隻有他一個頂用的還跑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落了一場,看看彩鳳和袁嬌嬌,還是不能留下,還得跑。

於是又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趁著鎮上的兵大部分被撤去打鄰鎮,張嬸一家帶著彩鳳袁嬌嬌又跑了……

這次是有備而跑,王嬸跑到流鶯街,尋著那兩個打鐵的夥計,把合用的鐵家夥全帶上了,又花大價錢雇了一輛馬車,前一夜命彩鳳和袁嬌嬌煮了不少的幹肉飯團饅頭,又將被褥鞋襪等全打好了包,兩個夥計,王叔王嬸,彩鳳袁嬌嬌,一行四人乘著一輛四輪馬車(兩匹馬),直直的衝著東南就奔了去。

之所以奔東南是有原因的,東南方就是恒州城,城裏有彩鳳的姨媽一家,在城中也算殷實人家,彩鳳的姨夫還是衙門裏的文書,多少比平頭百姓明些事理,奔了他們去一則能收容的下;二則恒州城那麼大,縱使打仗也不是那麼好攻破的;三則,身邊有個官府裏的人,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有人問……

於是六個人星夜趕路,王叔把車趕的之快幾近踏雪無痕……跑了一夜之後,終於在第二日中午看到了恒州城那高大巍峨的城牆……

然而,事實總是比計劃變化的快。

就在六個人以為終於快到了平安之地的時候,在望見恒州城牆之外,更望見了另一件讓他們震驚萬分的東西——

一字兒排開,綿延幾裏地的高大營房……

旌旗蔽日,彩繡輝煌,鐵甲金戈,耀人眼目,那恒州城下,竟矗立著這麼些兵營,囤著這麼多的兵馬……

袁嬌嬌他們一行根本就沒能接近恒州城。

還在一裏地之外的時候就被一隊巡邏兵給攔下了。

一車的人抖索索的,被巡邏兵反複盤問了半日,王叔塞給小頭目一把銅板這才沒有繼續為難,隻告訴他們:“往前就不能走了,想往南去也行,但得繞過這恒州城去——”說著巡邏兵爺的白眼一翻,指著天道:“我們王爺的大軍在這兒,誰也不得靠近這恒州城半步。”

說著趾高氣揚的走了,留下一車人和兩匹喘籲籲的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最後還是袁嬌嬌望見這城郊有些房舍,提議大家先去那裏歇息歇息,吃點東西再從長計議。

這恒州城外幾百裏地都是它的鄉鎮,武原鎮算是離恒州比較近的,所以袁嬌嬌他們隻趕了一夜的路也就到了,這城郊看起來是早就被兵掃蕩過的,大多數的房舍都空著。

兩個小夥計和王叔下了車,連問了幾家人家都沒人,便隨意挑了一家人家,將馬車拉進來,權且吃些東西歇歇腳。

幾個人都熬得眼睛通紅,彩鳳在桐溪的時候還把腳扭了,此時走路一瘸一拐的,袁嬌嬌攙下王嬸來,和兩個小夥計找了找這家的鍋灶柴火,權且點著火燒些熱水大家禦寒。

王嬸惦記著城裏的妹子一家,滿麵愁容,唉聲歎氣,又兼累的很了,飯也不肯吃,隻喝了點水便和衣靠在椅子裏睡著了。

逃難的時候,誰還有心情細品飯菜的粗細,其餘人都胡亂吃了幾口,也都找把椅子或者桌子坐著瞌睡,袁嬌嬌和王叔從院子裏抱了好些木柴來,把爐膛裏燒的旺旺的,兩個人都熬得眼睛紅紅的,卻都不敢睡。

這家人家看起來是個殷實人家,房舍也沒遭什麼破壞,桌椅板凳床鋪裝飾等都原模原樣的,一點沒動,隻有大門被人踹開了,地板上有撒的米麵的痕跡,看起來是有官兵在這裏做過飯。

看到這個袁嬌嬌更不敢睡了,起身出去把大門拴上,又將熱水衝了些鹽巴喂兩匹馬喝,沒有糧草喂馬,王叔去這家的灶間找了些爛菜葉子,糙米等物,和在水裏給馬吃了。

又叫袁嬌嬌先睡,他先看著。

袁嬌嬌想隻有王叔會駕車,誰不睡都可,唯有王叔必須養足精神,於是把一個瞌睡的小夥計搖醒,讓王叔去裏間的床上歇一歇,他們兩個盯著。

原本隻是想歇一歇就走的,可是因為這些天一直擔驚受怕睡不好覺,昨晚又熬了整宿,車馬勞頓的,瞌睡的人都不知不覺的睡熟了。

袁嬌嬌和那小夥計也有些點頭,怕睡著,兩個人一遞一聲的聊著天。

王嬸一家之所以帶上這倆夥計,主要是因為這兩個孩子跟著王虎幹了好些年了,這一對兒卻是親兄弟,打小沒了爹,去歲娘也沒了,等於家裏沒人,閑常經常去王嬸家吃飯的,王嬸看他兩個年紀小,十分憐惜,當自己兒子也差不多。

是以這次逃難才都帶上。

袁嬌嬌苦笑著想,王虎跑了,王嬸倒多了兩個兒子。

歇了幾個時辰到了下半晌,天上陰陰的好像又要下雪,耳中聽見遠處士兵的呐喊,驚天動地,可以想見圍城的大軍有多少。

大秦國太平昌盛了這些年,最近這幾年萬歲爺大概覺得太清閑了,不斷的發兵襲擾鄰邦,一直是高唱凱歌,如今倒好了,起了內亂,這是什麼王爺居然帶兵打起了自己人。

袁嬌嬌雖然是平民百姓,也知道大秦國的太子在梁國做人質呢,如今,秦國的曲山王軒轅賀鳩殺了梁國太子雲澤,梁國不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以牙還牙殺死秦國太子——至少一直沒有聽到這樣的消息。

而雲澤又沒有死,他沒死的消息不知道梁國知不知道,他回梁國,那在梁國的秦太子就要回來了嗎?

秦太子回來自然是要下一位君主,這個起兵的王爺看起來是也想做秦國的人君了,這場內仗不知道要打多久,秦太子遠在梁國,這個時候是否會有伸手難及的悵惘?

想到這一點,就不由得想起雲澤——他也是以太子的身份長於異邦,如果梁國皇宮裏也有人想奪他的太子之位,那他此次回梁,豈不是危險至極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麵色蒼白起來……

當晚,眾人還是就宿在了這座宅子裏。

晚上,這城郊僅有的幾戶還在的人家中的一家,叩門來問他們鄉鎮上的景況。

算是萍水相逢,王叔大致的說了一下這沿途所見,這來拜訪的家主聽了直念佛,又告訴他們道:“我們這裏雖然沒被劫掠,可以不敢住了,在別地有親友的都去投親靠友去了,隻剩下我們這些也沒有盤纏也沒有親友的,隻能在這裏挨靠,遇上什麼隻能受著罷了。”

又問他們:“你們可知道今番起兵造反是的是誰人麼?”

王叔等都搖頭。

那家主便歎氣道:“我也是聽人說,起兵的這個王爺叫南陽王,先頭有個什麼曲山王鳩殺了梁國太子,剛剛被貶為庶人,又各國通緝。萬歲爺一定對這些王爺們多有疑忌,這個南陽王此時還有膽量起兵,老朽覺得他至少是早有準備,勝券在握啊——這一場仗,我估摸著短不了,最少也要打個三年五載的,唉!這日子可怎麼過……”

這家主雖然年老,但言語清楚,舉止斯文,倒也是個有頭腦的長者。

隻是這番話一出,眾人皆唏噓——打個三五年,這樣的動亂簡直不敢想象……

老者在這裏喝了會兒茶,又給他們講以前戰亂時的光景,又說了一會兒街上傳聞的秦國幾位王爺的事跡,最後見他們個個困乏了,這才告辭去了。

眾人嚴關了院門,拿大木頂上,又打掃了床鋪,讓兩個小夥計和王叔睡外間,她們三個睡裏間,各各的拿了一把刀放在枕頭下,熄了燈,這才忐忑的睡去。

第二日眾人是在炮火聲中醒來的,因為離得近,都能感覺得到地麵的震顫。

幾個人起來胡亂洗了一把臉,更沒有心思做飯,不時的到門口往外偷望。

莊上一片寂靜,家家戶戶悄無人聲。

後來沒見有兵殺到這裏來方放了心,胡亂燒了點熱水大家吃幹糧,一起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兩個小夥計張喜張旺出主意說往北走,北邊現下還是太平的,王叔道:“這個王爺既然起了兵,自然要打到雍都,往北走避的了一時避不了一世。”

不回頭便隻有繼續往前,但眼下恒州城外大軍橫亙,營盤綿延一眼望不到邊,簡直插翅難飛,如何南行?

況且王嬸心心念念恒州城裏的妹子一家,心裏也還不想離恒州太遠。

眾人計較了半日沒有結果,又兼雪厚難行,便暫且在這個陌生宅子裏住了下來,抱著那南陽王或者就被朝廷打敗的僥幸之心,不時打聽恒州的戰況。

恒州城一直被圍著,攻城之戰似乎並不順利,朝廷的大軍都被征調去平隨國,一時難以回撤,所以援兵也遲遲不到。

袁嬌嬌等人不知道這裏即將有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依然懷著能和親朋團聚的心,在這個城郊的小莊子上守著。

守了七日,發現莊子上的人跑的隻剩了兩三戶,曾經來拜訪過的那個老者也還在,這日路過他們的宅子,過來提醒道:“你們這家人家還不走?想等大軍來麼?”

眾人吃驚,忙問這話怎麼講?

老者道:“萬歲爺的大軍據說在路上了,不日就到這兒,到時候兩下裏打起來,隻是馬蹄也要把這莊子踩平了嗬。”

眾人聞言頓時臉色煞白,再三再四的跟老者確認了一下這消息,忙不迭的慌著收拾行囊,準備趕路。

王叔心善,見老者一直孤零零的一個人,便問他:“你老人家哪天走?不如和我們家同路?”

老者擺擺手,歎了口氣道:“兒子兒媳孫子都走了,隻剩了我和婆子兩個看宅子,一輩子沒離開過這王官莊,要死便死在這裏罷,一把老骨頭也沒幾年活頭了,不去折騰了。”

說著就背著手走了。

眾人隻好隨他去,連夜收拾東西重新做幹糧,第二日一早就上路又往東南行。

王嬸在車上哭起來,想著兩下裏大軍打起來,恒州城還不得成人間地獄,妹子妹夫一家怕是凶多吉少。

天寒地凍,雪厚路滑,一車的人都在惶惶不安中沉默著,小夥計張喜張旺不時的吸鼻涕,眼圈也通紅,不知道是凍得還是在哭。

王叔駕車,彩鳳膽小,袁嬌嬌成了安慰大家的主力軍。

他們想繞過圍城的大軍往南去,所以馬車慌不擇路,離開莊子便一頭紮進了驛道,後來鑽出一個樹林子又看到那白色的營帳就在不遠處,心驚膽戰,將馬趕離了驛道,走林間小道,一走走到了天黑,也不見半點煙火。

晚上氣溫降了下來,寒風從車窗車門簾子裏吹進來,刀子似的割著人的皮膚,大家在車裏抱成一團取暖。也不知跑了多少時候,外麵駕車的王叔突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然後咚的一聲,仿佛有什麼掉到了地上,拉車的馬頓時跑的亂起來,將車子帶到了樹林裏,車子一顛簸,車裏的人紛紛在壁板上撞了頭。

“王叔,出什麼事了?”袁嬌嬌和小夥計張喜坐在車廂靠門的地方,先掀開簾子探出身子來問。

隻見車轅上空空的,已經不見了王叔的身影,兩人都下了一跳,忙爬下車尋找。

這個時候,地上傳來一陣呻吟聲,王叔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原來是摔到車轅下去了。

“不要緊吧,有沒有傷到哪裏?”兩人忙攙住王叔,王叔的身體很僵硬,帽簷上都是冰碴,凍得抖索索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袁嬌嬌擔心他被馬踩到了,看到他前胸一塊汙跡,下了一跳,用手一摸,原來是爛樹葉,這方放下心來。

王叔很僵硬的伸過胳膊來給兩人看,寒冽的月光之下,王叔的兩隻手已經凍得腫了起來,手背手指上全是裂口,他的膝蓋也有些伸不直,在寒夜裏吹著風坐久了,想是也凍傷了。

這時車裏的王嬸等人也都下了車,一看王叔這樣的景況,眾人都忍不住很驚惶,彩鳳便哭了。於是袁嬌嬌和張喜拉著馬,將馬拉上正道,眾人把王叔扶到車裏,把車簾子都拉起來,查看他的傷勢,塗抹防凍的藥膏。

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也不是久留之地,車上的人除了王叔沒有會駕車的,於是眾人商議了一下,一次兩個下去牽馬走,輪班倒換。

又是袁嬌嬌和張喜先下去了。

寒風刮在臉上,這次更加的切膚的痛,地麵又冷又滑,腳底板很快麻木的不像自己的,兩個人都將頭臉包起來,拉著馬韁低頭用力的走。

往南走,往南走,梁國便在秦國之南,往南走能靠那個人更近一點……

陰郊一夜雪,榆柳皆枯折。

回首望君家,翠蓋滿瓊花……

曉霜凝馬尾,夜雪撲旗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