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晌午。
承天門外,長安街南側的吏部衙門正廳,滿堂朱袍。
除了出缺的大理寺卿,其餘九卿及閣臣們,再次彙聚,進行廷推,與前次不同的是,年過八旬的通政使姚老大人也勉力出席,看他顫顫巍巍的樣子,實在讓人擔心廷推之後,他要如何離開。
閣臣九卿攏共十一人,首輔、姚銀台坐於一邊,劉一燝閣臣、督察院張都堂、禮部尚書孫大人、刑部尚書孫瑋聚於另外一側,與時下朝堂的爭鬥一般,兩撥人顯得涇渭分明,隱隱都憋著一口氣,似乎要在今日分個高下。
韓爌閣老、王在晉本兵、戶部部堂李汝華、吏部天官倒是隨意落座。
本是心中不安的張問達都堂,更是察覺到吏部尚書周嘉謨的臉色,似乎隱隱有些沉鬱,辭表被退的方首輔倒是顯得坦然不少。
吏部的正堂不小,但與尋常衙署別無二致,規製也是簡單,各自落座後,屬吏奉上茗茶後小心翼翼地退下,堂中隻剩十一位帝國重臣,今日天色陰沉,雖是已經掌燈,但各位大人的臉色依舊莫辨。
“各位大人,”清了清嗓子,吏部天官周嘉謨起身拱手:“今次廷推,除了薊鎮總督外,尚有禮部右侍郎、戶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等三處出缺。”宮中旨意來得晚,漫說其他重臣,就是他自己也是措手不及,麵色不算好看。
嗯?
堂中重臣不由紛紛側目,吏部這事做的不合規矩,豈有在廷推之上,才臨時言說出缺之位的?
周嘉謨卻是不再說話,隻沉鬱坐下,畢竟總不能說是皇帝的過失罷,況且業已提前一個時辰告知吏部了。
“幾個侍郎之職,今日廷推,是否太過倉促?”本就心情不好的孫慎行皺了皺眉頭,輕輕抿了一口茶,直聲說道,許是怪吏部尚書沒有提前通報,他的語氣中不免有些責問之意。
督察院都堂張問達眉頭一皺,這孫慎行近日來是否太過“張揚”?說話竟是這般不客氣?抬頭看去,果然周嘉謨的臉色更黑了。
“孫部堂所說不無道理,但若是遲遲未決,恐怕聖上責怪......”首輔的話語輕輕響起,眼神卻是瞥向天官,薊遼總督廷推不決,自己麵子上不好過,那周嘉謨又能好過?可一不可二,何況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東林遷延廷推,也同樣把“自己人”架在火上了罷。
眼見周嘉謨臉色愈黑,都堂張問達慢慢出聲緩頰道:“不若先試著推一推?”沒有直接讚同首輔的話,不過意思卻是很明顯了,引得孫慎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張問達輕輕點頭示意,此時若是再不出聲,就是把本就不是黨中急先鋒的周嘉謨逼向對方了,現在可不能做這種親者恨、仇者快的事。
“薊鎮總督,我議推少詹事孫承宗,其素來知兵,可督邊鎮。”孫慎行微微皺眉,終是徑直出聲,先發製人,信心滿滿,孫稚繩素有知兵之名,又是當今帝師,卻是東林黨中絕佳人選。
“附議。”刑部部堂孫瑋點了點頭,隨聲說道,他的麵色也不好看,雖說大理寺斷獄級別卻是比刑部要略微高些,但那叛徒楊漣何德何能,去審那紅丸案和書院案?自己這刑部尚書可是在呢。
周嘉謨此時的臉色方才好看了些,目光掃視堂中,卻見兵部尚書王在晉的眉頭越皺越深,於是出聲問道:“本兵以為如何?”總督掌軍民,但又以兵事為主,兵部尚書的意見也是重要。
場中年紀最輕的王在晉聞言抬頭,隨即起身向其餘重臣拱手後,方才說道:“薊遼鎮護衛京畿,總掌遼鎮,理應選一經曆兵事之人方是。”那少詹事所謂的“知兵”在他眼中不值一文,和營中老兵閑聊幾句,便能懂得了什麼兵事?
嘶。
堂中響起一片吸氣聲,就連進來後默不作聲,麵色陰晴不定的韓爌都不由側目。
這不是直接說孫承宗不知兵嗎?這個王在晉也是年過不惑,還是個愣頭青嗎?此話一出,不僅得罪了提議的兩位尚書,還把對皇帝有“莫大”影響力的帝師也給得罪了啊。
難道是最近禦史言官上書,殃及池魚把他惹惱了?不過想想也是正常,以東林眾人的習性,原本就要到手的兵部尚書之職,從那張鶴鳴口中飛走,參劾首輔的同時,順帶參他王在晉幾本,實在尋常。
兵部尚書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拱了拱手又是坐下,不過看他認真的表情似乎覺得孫承宗要是真去薊鎮,怕也是要誤事。
“既然如此,不如先議幾個侍郎之缺?”此時首輔的聲音悠悠響起。
方從哲的聲音適時響起,餘下重臣麵麵相覷,孫慎行更是麵色發黑,在此職位上,最有發言權的兩人均是不讚成,那便一時隻得作罷,周嘉謨隻得點點頭,又出聲道:“諸位大人可有推舉人選?”
“禮部侍郎,我議推徐光啟,戶部侍郎李之藻,工部侍郎畢懋康。”老態龍鍾的通政使姚思仁撐著座椅扶手,勉力起身,說完又是咳嗽幾聲,但眼神卻是不悅的看了孫慎行等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