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家口堡出發,往西南不足四百裏,便是另一座九邊重鎮——大同。
其地處盆地中心、黃土高原東北邊緣,為全晉之屏障、北方之門戶,且扼山西、北直隸、蒙古之咽喉要道,曆朝曆代均為兵家必爭之地,有“北方鎖鑰”之稱;而自本朝太祖洪武二年,左副將軍常遇春攻取大同,成祖又在永樂七年置大同鎮,設鎮守總兵官後,便曆來有“大同士馬甲天下”之稱。
寅時(淩晨三時)方至,依照朝廷規矩城門該在寅時五刻開啟,此時自是未到時辰,雖然天空有些泛白,但畢竟看不真切,城內街道上也是行人寥寥,在城東的代王府外,周圍的商鋪府宅也還未開門,隻有巨大的宮城矗立著。
大同的代王府是大明規製較大的一座藩王府邸,以三大殿為中心,綿延近三百畝,有大小宮殿二十多座,偏殿宮舍八百餘間,自太祖洪武二十五年開始,以南京故宮為藍本營建,在遼、金西京國子監的基礎上興建王府。
而在四麵圍有數米高的牆垣內,卻有數百名甲士在逡巡走動,他們神情嚴肅,也沒有點燃火把或是掌燈,隻是刀劍出鞘,警惕的掃視著四周;往常這個時辰,已經開始打掃準備的王府內侍和宮女也未出現,若是鳥瞰整個代王府,僅有內廷的長春宮亮著燈。
長春宮的形製與乾清宮相仿,隻是略小了一些,但此時忽明忽暗的宮燈之下,僅有四人站立其中,顯得很是空蕩,地毯上散落著茶杯、座椅,淩晨的涼風吹來,卷起正殿中的紗,竟有些涼意。
“王公公,”半晌,正堂上首略顯低沉的男音傳來,語聲中壓抑不住的憤怒:“爾等半夜而至,就把本王喚來此處,現在也沒有個交代,到底意欲何為?!”上首的男子身形胖大,麵相莊重,肥厚的臉上一抖一抖,顯是氣急,難掩驕橫。
一側的兩位身形高大的紅袍官員,相視一眼,隨即又看向下首正對站著的紅袍老者,那被喚做‘王公公’老者麵白無須,微微眯眼站著,雖說躬身守禮,神情卻很是淡然,麵對身份尊崇的代王那如同重錘一般的質問,連眼皮都未曾抬起。
“楊總兵、王總兵,這閹豎不遵朝廷法度,竟敢對藩王濫用私刑,兩位秉性忠良,難道也要做這目無法紀的悖逆之事?!”見自家的喝問被視作無物,胖大男子愈發怒發衝冠,直視殿中高聲喝問道,那聲音在靜夜的長春宮中回蕩。
兩位身形高大的“將軍”聞言趕忙低下頭去,拱手抱拳,雖說心中暗自發苦,被牽扯進這等藩王重戚之事,但天威難測,此等事情上,還是以王公公馬首是瞻為好。
胖大男子見狀,胸口起伏不止,手臂抬起指著殿中幾人,顫聲道:“好,好,好!一個個都不將本王放在眼裏,本王要上書天子,將你們這等不法之徒統統下獄問斬!”
代王一係,自太祖洪武二十五年就封大同,傳承兩百餘年,在此處威福自用,何曾有人敢違逆?即便是他朱鼐鈞,自萬曆二十四年承爵以來,又何曾受過這般閑氣,即便是那勞什子《新宗藩條例》也未能有損分毫。
胖大男子胸口起伏不定,微黑的麵色漲紅,眼前似乎一黑,將將穩住之後,便要舉步往外而去,這是代王府,自己是一字藩王,這幾個狗材難道還真敢對自己做什麼不成。
一直未曾出聲的紅袍老者見狀皺了皺眉頭,此時方才睜開眼睛,本就是要低調解決此事,若是鬧將出去,誰的麵子上都不好看,若是官司打到禦前,讓天子折了顏麵,隻怕自己這些日子辛苦趕路,用心辦差贖罪的功勞,就要打了水漂了。
“代王殿下,”他的聲音幽幽響起,眼神陰沉的盯著就要步入後殿的胖大男子:“張家口範氏通奴之事,殿下可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