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節在霜降,“氣肅而陰始凝”,即便是淮河以南的淮安府城,過了傍晚也有了一絲涼意,偌大的漕運總督府衙院落內,入目也有了落葉枯草,畢竟不是宮禁大內,灑掃的人手不夠,加上天子也不甚在意,此刻倒是未來得及清掃,有了一絲秋意。
居於衙署庭院靠北之處,在樹石的掩映之中,矗立著一座閣樓,樓底座四麵素白,閣樓周身青灰,確是一座淮揚之地的建築,閣樓不甚高,卻能對整個府城大致看個清楚,畢竟淮安府城之中,哪家敢造個比淮河節樓更高的所在呢。
此時節樓四周人影憧憧,著甲佩刀的將士密布,他們眼神警惕的掃視著,似乎擔心草木中的蟲?抑或是樹梢的飛鳥?守備煞是森嚴。
而在頂樓,卻又一片輕鬆。
身著玄色燕弁服的天子此時正憑欄向北眺望,隨侍身旁有幾人中,有兩位身著紅袍之人,還有一個身著青衫的掌櫃模樣之人。
紅袍之人其一便是隨侍的司禮監掌印,而另一個頭戴烏紗,腰橫玉帶的老臣,身材中等,濃眉闊鼻長髯,須發皆白,額上皺紋密布,滿麵風霜也遮不住眼中的憂慮。
“京城距淮安千五百裏不止,李部堂趕路辛苦。”半晌,天子回頭目視紅袍老臣,微微頷首道,即便是順流而下,也要乘船奔波十日,對於年近六旬的李之藻來說,確是不易。
“臣本南人,對於舟船倒是習慣,”老臣聞聲躬身拱手,猶豫了片刻終是道:“.....陛下,聖駕離京日久,京城百官軍民皆是翹首以盼,況且皇後又是臨盆在即......何不回京?”說完便又有些忐忑的看著天子。
呼,天子本很是輕鬆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這年頭婦人產子,委實是要在鬼門關前走一遭的,自己卻是離京數月,至今歸期仍舊未定,實在有些不為人夫......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惘然。
“京中怕是已然物議紛紛了罷?”片刻後,朱由校方才壓下心中的思緒,輕聲問道,此時又如何能回京?京中的羈絆更多,而且天高皇帝遠,沒有手中的京營駐紮南直隸,不知道還會出多少幺蛾子!
京中推出算作帝黨一係的李之藻赴淮安,其中深意怕也是耐人尋味。
“......是,陛下,”李之藻聞言一滯,隨即小心翼翼的回道,漕運、鹽務、南直隸,這其中哪一個不是京中百官、軍民的關切所在?現如今,天子一下子要對這三個齊齊下手,那奏本定然是雪片似的飛到通政司、司禮監,市井中的傳言也是紛飛不止。
“嗬,”朱由校輕輕擺擺手,卻是沒有太當回事,行非常事,如何畏懼人言?想必貪鄙、與民爭利、不顧民生等等帽子,已經在紛紛往自己頭上扣了罷,自己的案頭的奏本也或明或暗的勸誡。
但經過幾番的“清洗”、“震懾”,京中哪還有什麼力量敢真真出頭?隻是“稍稍”聒噪些罷了。
“漕運至京中的糧餉可是足額?”青年天子又轉而問道,目光中露出一絲關切,畢竟漕運事涉九邊、京城等帝國重地的穩定,若是出了什麼亂子,被建奴、蒙古韃子趁機攪風攪雨的可能性,卻是不得不防。
“本月到通州的糧餉,卻是比往日要少......陛下,漕船上報的沉船,也多了不少......”老臣的眼中憂慮更甚,自古便上有律法,下有對策,這等故意拖延實在明顯不過,甚至“不小心”沉了船,卻是無力賠付,即便再責罰幾個漕軍,又有何用?不僅誤了九邊、京中的糧餉,還把往日的爛賬一並給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