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頌香是第一個來亂石林的，她已在那裏跪了三個時辰，才陸續開始有其它邊城人到來。是呂頌香要求他們夜深再來的，因為這件事情必需絕對保密。否則，皇帝還沒有死，他們就已經先死了。
他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白天在“布施堂”吃飯的人，但是孩子們沒有來，十五年前邊城的幸存者，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傷殘之人，年輕人少，孩子自然也就少。不讓孩子們來，不是因為不想讓他們記住仇恨，隻是因為怕他們年紀太小，會亂說話，泄露秘密。
這些人，一個個步履蹣跚，有的還需要在攙扶下才能行走。
他們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個的默默跪在呂頌香身後。
有些隻有一條腿甚至沒有腿而無法跪下的人，他們便趴在那裏，用力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看著他們的希望。
唐甘來時，至少已經聚集了七八百人，他在隱蔽的地方藏好，過了約半個時辰，人差不多全部到齊了。具體人數唐甘無法計算，但絕對不止一千人。
所有人都跪著，即使在亂石林裏，依然顯得悲壯而震撼！
呂頌香叩頭，所有人跟著一起磕頭：“蒼天哪！”
“蒼天哪！--”千餘人一起重複，響起一片帶著哭腔的聲音，格外淒慘。
唐甘到雲南的初衷，是想破除“天子癆”的詛咒，救皇帝於頑疾。按那時的想法，當他找到這個刻著皇帝名字的墓碑時，就應該想辦法毀去它。
但是現在，他並沒有動手，因為他下不了手，他不忍毀去這些可憐人的希望。
唐甘抬頭望著天上，那個傳說中老天爺居住的地方，他是否也像唐甘一樣，心疼著世間生活在苦難中的人們？蒼天為什麼不把邊城的情形，告訴居住在天下之心的皇帝，那本是一個願意站在紫禁城頭，傾聽蒼天和百姓聲音的皇帝。
詛咒還在繼續：
“天子無道，痛哉黎民！
陰謀詭計，禍我邊城！
引狼入室，殘害百姓！
無妄之災，塗炭生靈！
血流成河，慘死萬人！
祈求蒼天，降罪取命！
挫骨揚灰，以慰亡魂！
吾等百姓，滴血相請！”
呂頌香每念一句，其它人就跟著重複一遍，然後一起磕頭，念完之後，逐個上前，用小刀劃破手指或小臂，將鮮血滴落在那塊寫著皇帝名字的墓碑上。滴完之後的人，便漸漸離開。
第一個來的是呂頌香，最後一個在的也是她，有人勸她早點回去，她不願意。
人終於全部走光了，呂頌香滴過血之後，頹然坐下。當一切結束時，她也很空虛迷茫，她甚至不知道，這樣做對邊城人有什麼好處？即使傳說是真的，皇帝死了，死去的邊城人也不會複活過來，活著的邊城人，一樣會繼續苦難。
這樣做的意義，僅僅為了二個字--仇恨！
想起這些，淚水又朦朧了她的雙眼。
朦朧中，她又見到了那個給她感覺像山一樣可以依靠的男人。
唐甘從暗處走了出來。
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在此時此地出現，明顯已經洞悉了她的秘密。所以，她眼神中還是充滿驚奇和恐懼：“你要幹什麼？”她擋在墓碑前方，她害怕唐甘會毀掉它。
唐甘並沒有過去，隻是淡淡的說：“我全都看見了，不過你放心，我並沒有打算毀掉這塊墓碑。如果我要動手，早就動手了，沒有人能攔住我。”對於唐甘來說，毀掉一個墓碑，遠比拍碎鎮南將軍的石鎖容易得多。
“那你想怎麼樣？”
“我隻是想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邊城一戰的內幕？你和小秦侯到底有著怎樣的關係？”這是唐甘一直想問的，“皇帝墓碑當前，若要論罪，咱們死一萬次也不夠，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呢？”上一次在呂頌香家，因為雙方的顧忌，誰也沒有捅破小秦侯這層紙，但此時此刻，還有什麼顧忌可言？
“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這些？”
“因為我是個喜歡幫忙的人，而且，小秦侯也是我的朋友。”唐甘笑得很溫和，“你應該相信我！”
呂頌香望著唐甘，沉默良久。
終於，幽幽的講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