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 尾聲(1 / 1)

三個月後。

輝姐九點整到的公司。國貿38層的清晨,像任何一個工作日一樣,上班的人流蜂擁著擁出電梯,除了匆忙的腳步聲,並沒有多少別的聲音。

沒人交談,沒人歡笑,也沒人哭泣。

他們是一架巨大機器上的零件。各就各位,等著電源接通,開始運轉。他們甚至並不清楚那部巨大的機器在造就什麼,他們隻知道完成自己的工作,得到報酬,維持著生命,好在下一個工作日,照舊在九點擠出電梯。

有個特別年輕貌美的“零件”走出電梯廳,向著走廊深處走去了。金黃的燙發,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背影像是洋模特在走T台。輝姐對著那背影撇了撇嘴。那是快闊公司新聘的前台。據說快闊換了東家,現在是一家美國投行的子公司,前台小姐也更加國際範兒,年輕得似乎連大學都沒畢業。輝姐掐指一算,幾乎是〇〇後了。

輝姐朝著SP律所窺望了兩眼,並沒看到Judy。自香港返回北京,Judy仿佛變了一個人,天天遲到早退。她把兒子接回自己家,每天要為兒子做早點,送兒子上學,接兒子放學,好像活著就是為了兒子,自己並不重要,就連著裝和發式也變得草率,舉止也豪放了許多,有一次竟然在食堂和別人吵架。不僅如此,Judy對老板也不再時刻畢恭畢敬,有時甚至愛答不理。當然老板也不再是Frank。輝姐再沒見過Frank。據說是身體不佳,提前退休了。SP律所從上海調來另一位合夥人代替Frank。這位台灣人對Judy非常客氣,有時客氣得過了頭,倒好像他是前台,Judy才是老板。不隻他,SP律所的每個人似乎都對Judy倍加尊重,就像她是全球總裁派來的臥底。輝姐偶爾以此調侃Judy,指望著能從她嘴裏套出點兒啥“內情”。Judy卻總是幽幽地歎一口氣說:誰稀罕?給我發工資就成了!兒子全靠我養呢!

輝姐並沒死乞白賴地追問,不必刨根問底。她早跟自己下了決心,萬事得過且過,再也不和自己較勁了。

輝姐藏進前台拐角,麵壁著打手機。這是她現在每早必做的功課——向老媽彙報:牛奶喝過了,維生素吃過了,安全到公司了,沒磕著也沒碰著。她搬去跟老媽同住,老媽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也對她加強了監督管理。簡直比她小時候管得還多。

樓道裏一陣騷動,一串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聲音,快速穿過前台,走進費肯公司裏去了。輝姐趕緊掛斷手機,轉過身,卻並沒看到“高跟鞋”的正臉。

可她看見那走進公司深處的背影,烏黑的長發,白色套裝,身材小巧而嫵媚。那背影可真熟悉。輝姐莫名地想到了一個人——郝依依。輝姐有三個月沒見過郝依依了。輝姐本想請她吃頓飯,謝謝她,再向她道個歉。輝姐還想問問她,在機艙口那最後一麵,她那句“方莊大蘋果,我最喜歡了!”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郝依依換了手機,注銷了微信,從輝姐的世界裏消失了。

輝姐遙遙地聽見Miss黃畢恭畢敬的聲音,從公司深處傳出來:“老板好!”

輝姐猛然想起來,今天是費肯北京辦公室的新老板——費肯中國區總裁——就任的日子。費肯北京已經有三個月“群龍無首”。以前是一山二虎,自香港之行,一隻虎都沒了。但就在上周,公司突然宣布,新執行董事就要上任了。輝姐隻是個前台,並不知道新老板姓甚名誰,就隻聽說是個年輕女子,非常有魅力。剛剛走進去的小女人,想必就是費肯北京的新當家人了。

輝姐釋然了。既然是費肯中國的新總裁,那就更不可能是郝依依了。

輝姐打了個哈欠,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眼看就藏不住了,肯定是個小子。她很有信心。給兒子起個什麼名兒呢?就叫望吧!李望。人生再苦,總得有點兒念想。

比如,盼著跟孩兒他爹團聚。

總有一天,老李會出來的。

輝姐笑了。

可她並不知道自己在笑,更不知道笑得有多傻,好像胡同裏跳猴皮筋兒的小女孩,不小心跳壞了,訕訕地笑著給別人抻皮筋兒去。

2017年7月18日晨,第一稿於洛杉磯

2017年8月17日夜,第二稿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