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陳撞成跳高運動員的,是一輛俗稱“摩的”的電動三輪車,停都沒停,兜了個圈,落荒而逃了。

老陳並沒昏迷,隻是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後背著地,後腦勺也在地上狠磕了一下子。他仰麵躺在馬路上,怔怔地看著灰白的天空,半天才冒出一點兒想法:天這麼陰,大概是要下雨了。舊金山的冬天本來就是雨季。可天不是已經黑了?怎麼突然又亮了?他們不是正從公寓樓的防火梯上往下爬,他一不小心,跌下來了?她呢?跟著他一起逃出來的金發的“皇後”呢?她不該就在他身邊,急得要哭嗎?

然而,並沒有“金發皇後”出現。倒是有個金黃的大蘑菇,突然從老陳眼前冒出來,把他嚇了一跳,半天才看清楚,是個圓頭圓臉的胖女孩,頂著一頭蘑菇式的黃頭發。圓臉女孩衝著他高喊,唾沫星子飛濺到他臉上。那圓臉看著有點兒麵熟,卻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也辨不清她到底說的是哪種語言。好像是中文,卻又有些詞聽不明白。

小白和出租車司機一起把大叔搬進出租車,突然想起來,剛剛發生的事是應該直播的。真是可惜了。

大叔比想象中更沉,也比想象中柔軟。大叔看上去是棱角分明的。小白本來要叫救護車,但並沒在大叔身上找到外傷的跡象,大叔也並沒昏迷,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生理上的痛苦,就隻是有點發蒙,像是熟睡中突然被叫醒,又像是很久都沒有睡了。

到了醫院急診室,醫生並不怎麼重視大叔,扒著眼皮用手電照了照,開了頭部CT。小白咬牙交了三百塊的檢查費,也沒管大叔要。大叔還不清不楚的,又不好直接翻他的錢包。盡管她相信,三百塊對大叔一定不算什麼——大叔是外籍,包裏有外國護照,讓小白找到了。這也是不得已的。沒有證件掛不了號。

繳費處窗口裏的人問是哪國護照,小白不知道,隨口說是美國的。旁邊隊伍裏有人扭頭看過來,小白用目光迎上去,不禁吃了一驚。那不是最近常來咖啡館的客人燕姐嗎?

燕姐看上去拒人於千裏,真聊起來又很熱絡,每次來買咖啡,總要和小白閑扯幾句,一來二去地幾乎成了朋友。小白說:“您也來看病?哪兒不舒服?”燕姐笑答:“一點兒小感冒,你呢?”小白來不及回答,窗口裏已經不耐煩地喊出來:“你是病人家屬?”

小白趕忙把臉轉回窗口,料定了燕姐還在看著自己,有些驕傲地說:“是!我是美籍病人的家屬。”

小白急著給大叔做檢查,所以並沒跟燕姐多聊。CT監察室的醫師大聲喊“陳明”,是按大叔護照上的英文姓名拚出來的。這一聲喊,倒好像把大叔喊明白了一點兒,滿臉疑惑地問小白:“你是誰?”小白忙說:“我是咖啡館的服務員。”大叔又說:“你怎麼會在這兒?”小白說:“您被車撞了,我正好碰上,就送您來醫院了。”大叔又問:“你怎麼會碰上?”

小白心裏一慌,不知如何解釋。幸而醫師又叫,小白不由分說地把大叔推進檢查室,轉身出來,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有理由的——她是趕來給大叔送手機的。小白探手去掏大衣口袋,卻隻掏到自己的手機。再去摸褲兜,渾身都摸遍了,哪兒都沒有,大叔的手機丟了!

小白站在樓道裏,渾身上下摸索了好幾遍,仿佛衣服裏鑽進一隻老鼠。小白跑到失物招領處,並沒有大叔的手機,她又沒頭蒼蠅似的在醫院裏跑了幾圈,自然還是找不到。小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回想著剛才出門時確實是把大叔的手機塞進外衣口袋了,所以也確實是弄丟了。小白瞬間冒出逃跑的念頭,咬牙打消了,下決心要敢作敢當,大不了買隻新手機賠給大叔。隻是一個月的工資就要泡湯了。小白正暗自懊惱著,忽聽旁邊有人報出一串手機號碼,又說:“幫我查查

位置!”

小白扭頭去看,竟然又是燕姐,正低眉細語地打手機。小白立刻豎起耳朵,隱約聽燕姐說:“我在醫院呢,不方便查,幫個忙唄?是我爸的手機,不是別人的。關機了打不通,我怕他迷路。放心,不會有問

題的。”

小白心裏一動:燕姐能查手機位置,而且關了機還能查?不禁又仔細打量燕姐,穿修身的黑色風衣,個子不很高卻顯得特別修長;再圍一條白圍巾,年紀不大卻顯得格外利落,就像咖啡館裏那些外企白領,可又不是很像。她更像電影裏的精英。

小白糾結了半天,終於鼓足了勇氣,忸怩著上前,滿臉通紅地問:“燕姐,我想跟您打聽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