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孩看見穿黑風衣的女子,倒像是見到了親人,挽住她的胳膊忍著淚說:“姐,是我弄錯了,不能怪他。”說罷又怯怯地轉向老陳,“您剛才走得急,我在您那張桌子底下找到一部手機,以為是您的,就急著追出來,見您給車撞了,我就送您到醫院來,慌裏慌張的,不知道怎麼就把我撿的手機給丟了!我以為是把您的手機丟了,所以才……”

老陳雖半信半疑,心到底放下一半。他訕訕地對胖女孩說:“我有點兒頭昏,一下子沒認出你,你別介意。”那胖女孩還沒來得及回答,黑衣女子在一旁幽幽地說:“還問人家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

老陳心中一顫,兩腿發軟,好歹站穩了,心想此人話裏有話,不知是什麼來頭。莫非躲了這些年,今天真的躲到頭了?老陳無措地把手伸進衣兜裏,像是要摸救命稻草,摸到的又是愛華隨身聽,還有一堆耳機線纏纏絆絆。老陳不發一言,轉身就走。逃跑是他的本能。每當遇到莫須有的危險,他總是掉頭就跑。何況剛才這一句……還能不能算是莫

須有?

老陳快步走出醫院大門,忍不住回頭張望,並沒看見黑衣女子,也沒看見咖啡館的胖女生。但他並不感覺輕鬆。鎖在脖子上這麼多年的枷鎖,本來就是看不見的。他在街角找了個僻靜之處,從羽絨服衣兜裏掏出手機仔細查看,的確就是自己的手機,並沒有拿錯。不知那胖女生怎會在自己座位底下又找到一隻?那是誰的手機?老陳心又是一沉,忙打開手機定位,再點開一個APP。那APP的圖標是個大綠點子,沒有圖案和字體。點開是一張地圖,圖上有一堆黃綠相間的小點子,每個點子都對應一隻正在附近的手機,或者別的什麼移動設備,被老陳的手機搜羅來的。老陳的手機比老陳還警覺,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四周出現的陌生設備。綠色的那些是五分鍾之內才進入附近區域的,黃色的是持續存在不到三十分鍾的。還好沒有紅色的——那是在老陳周圍持續存在超過三十分鍾的;也沒有黑色的——那是一天內斷續出現超過三次的。也就是說,大概沒人跟著他從醫院裏走出來。或者更嚴謹地說,沒有拿著開放了Wi-Fi或藍牙功能的智能手機的人跟著老陳從醫院裏走出來。

老陳剛才從咖啡館出來,正是憑著這APP,才認定有個人一直跟著他,跟了快半個小時。老陳回想著也許是咖啡館的胖女孩,略微安心了些。又一轉念,手機的藍牙或者熱點頂多能有幾十米距離。如果跟了半個小時的人是胖女生,那她早就能追上他。可她為什麼偏不追上,就隻跟著?她居心何在?又或者不是她,那就另有其人。是不是醫院裏那個穿黑風衣的女人?

老陳越發惴惴不安,仿佛大難就要臨頭,不知是不是應該搬到另一座城市,或者索性換個國家。又或者,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老陳閉目做了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隨手掏出耳機塞進耳朵裏。有個成語叫掩耳盜鈴,有時候其實是很有效的。他在衣兜裏摸索著按下“Play”鍵,清厲刺耳的女聲突然衝破鼓膜:

別問我是誰

請與我相戀

我的真心沒人能夠體會

老陳周身一凜,慌忙撤下耳機。剛才那幾回亂摸,不知怎麼就把隨身聽的音量撥到了最大,把那盤過時得不能再過時的錄音帶放得聲嘶力竭。那是一首王馨平的老歌,十幾年前家喻戶曉。老陳本來也喜歡,此刻卻感覺特別刺耳。他氣急敗壞地關掉隨身聽,心想著就隻有第一句適用,後麵的都是Bull Shit① 。

若按照老陳所希望的,應該是:

別問我是誰,也別與我相戀。我的真心不再需要任何人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