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k賈和宋鐳都滿臉意外,“皇後”卻似乎並不是開玩笑,用力捋了一把長發,一本正經地繼續說:“既然我已經被你們套牢了,索性就再多投一點兒。”

Jack賈大喜過望,笑逐顏開道:“那太好啦!您投多少?”

“皇後”指指陳闖:“我就投他。他的工資我付,年薪五萬,作為回報,再給我雷天網20%的股份。”

Jack賈為難道:“上次您投了五萬,就隻拿走10%,這就翻倍了……”

“不討價還價,不成拉倒!”“皇後”打斷Jack賈,轉身作勢要走。Jack賈趕忙攔住,又要繼續磨嘰。陳闖忍不住說:“對不起,我不打算換工作。我得幹活了,不然老板要生氣的。”

陳闖正要走,卻見老板娘疾步從後廚裏走出來,早已轉怒為喜,滿麵春風地要和長發女郎握手,用生硬的國語叫著:“文小姐,怎麼親自來了?要訂餐,打個電話就好嘍!”

陳闖心想原來是餐館的常客,自己離開餐館不到一年,新添一些“大主顧”也是自然。這麼有錢的富二代,自然也隻吃最貴的粵菜館。陳闖很了解老板娘的脾氣,若不是頻繁訂餐且出手大方,也不可能對她這麼殷勤。文小姐索性把老板娘拉過來擁抱了一下說:“我不是來訂餐的,我是來挖您的牆腳的!”說罷又轉身向著陳闖說,“老板娘是不會生氣的。隻要我說要你,她肯定不會留的!”

陳闖見文小姐就像奴隸主在向另一個奴隸主采購奴隸,不禁心頭火起,卻又發作不出,隻好鐵青著臉站著。老板娘跟他相處了多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氣,滿臉堆笑地點頭:“那當然了,一年掙五萬,在我這裏做,頂多掙兩三萬,還辛苦得要命!小陳啊,你可是遇到貴人了!”

老板娘說罷哈哈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滿頭雞窩和一身花格衣服都跟著顫。這個廣東女人如果是在廣東,看上去不過是個菜販子;在舊金山中國城卻是身家百萬的飯館老板。文小姐笑而不言,就那麼高高在上且略有憐憫地冷笑著。恰巧此時有人開門,一股焚香氣味飄進來,大概來自隔壁的古董店,裹挾著男女合唱版的《大悲咒》,伴奏是90年代台灣流行小調的風格。另一邊的菜店也助興似的吵吵起來,當然是用廣東話,大概因為芥藍或者菜心吵著,像是在吵一件生死攸關的事。

文小姐就在此時突然朝陳闖斜了一眼,又轉向Jack賈和宋鐳,高高吊起眉毛說:“本來都肥頭大耳的,突然多了個瘦子,不大和諧。”

Jack賈反應最快,立刻笑指著宋鐳答:“隻有我是胖子,人家是健壯。”宋鐳卻仍緊繃著臉,越發下不來台。文小姐全然不在乎宋鐳,繼續把玩笑開下去:“反正你們倆看上去,跟這位徹底兩個階級。”她指了指陳闖,把眼睛眯成兩條縫,“這樣也好,省得讓人家以為,你們公司裏隻有飯桶!”

陳闖莫名地消了些氣,不禁也低頭一笑。隔壁渺渺的流行版《大悲咒》突然被另一首流行歌壓過:那一年我們正迷惑,日子在無知中滑過。

陳闖暗暗吃驚,心想中國城的唱片店常放鄧麗君、韓寶儀、葉倩文的老歌,不知今天怎麼突然放起了伊能靜的,也不知是巧合還是聽錯了,心中瞬間充滿了惆悵,仿佛又回到七年前,自己二十歲生日的前夜,獨自躺在餐館地下室的床墊上,抱著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從北京帶來的愛華隨身聽。隨身聽裏有一盤60分鍾的TDK磁帶,混錄了他精挑細選的十幾首歌,當時他恰巧聽到這一首,使勁兒睜大了眼睛,眼前卻漆黑一團。地下室裏如果不開燈,是絕無一點光源的。他並不知過沒過十二點,因此也不知是不是已滿了二十歲,隻知自己像隻老鼠似的藏在不見天日的地下,這就是他的青春。他很想罵街,卻坐到地板上抱頭痛哭起來。他這輩子最恨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滿腔的恨即刻化作委屈,滾滾地流下來。

是否可以選擇

一次無悔的夢

十九歲的最後一天

陽光!陽光!陽光似乎也被帶走

陳闖掙紮著從歌聲裏醒過來,周圍的幾個人都詫異地看著他。他腹中翻江倒海,心想時隔七年,自己仍睡在同一間地下室的同一張肮髒的床墊上。無論如何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他是得離開這裏,是得變一變,哪怕睡大街也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