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一年村中心校(1 / 2)

我和宋承林的認識,源自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我們初見的場景。

那時我還不是名滿昆省的學霸,而是一個光著腳丫衣衫襤褸,手握鐮刀眼神戒備的割草娃,正以每半分鍾一把的速度飛快割草,並狠狠咒罵著我的養母。對我而言,宋先生也不是光榮的人民教師,隻是一個帥氣的迷路大叔。

當宋大叔出現在我的世界時,我很清楚自己對他的第一感覺是討厭。他是那麼完美,像誤落林中的謫仙,而我是那麼狼狽,口中的話是那麼惡毒難聽。

那時我的心理素質還沒有現在這麼強,換言之就是臉皮還沒有修煉到現在這麼厚,所以心中的無地自容很快轉為惱羞成怒,結果就是我飛快丟下剛花了半分鍾割下的新鮮小草,握著鐮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掉了,丟下了迷路的宋先生。

後來的後來,我問宋先生是怎麼走出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森林的,宋先生總是笑得一臉溫情地說,還不是靠你那把新鮮小草,我才沒有餓死。

這麼前後不搭的回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可惜我每次問他,他都是這麼回答,事情的真相恐怕永遠不得而知。不過,據他後來可以在村中心校那甚為緊張的破舊宿舍中有一個單間獨居,還被素有“鐵公雞”名頭的村長請到家裏吃飯,最靠譜的推測莫過於他在深陷迷途,漫山遊蕩之時,碰到了與鄰村張寡婦私會的村長,然後……

會這樣推測的原因是因為那一幕曾被我撞見過,還順便敲詐了村長五毛錢。其實“鐵”村長和張寡婦的私會,隻是肩並肩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說點悄悄話,最多拉拉手,放在當下,男未婚,女已寡,無可非議,但放在十五年前的偏遠鄉村,卻無疑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從這件事上,不難推測出我和宋先生的性格,我很會觀察形勢,善於掌握分寸,沒有白白放過村長,讓他不放心,而宋先生,則善良隱忍而有原則,不利於人的事,即使事過境遷十幾年,他也會守口如瓶。

性格支配行動,當我們於兩天後再次碰麵時,宋先生堅持原則,絕口不提當日之事,隻對我露出一個溫文的笑容,而我觀察形勢,立即拎著鐮刀再次跑掉。

不同的是,這次我並沒有扔下一捆新鮮小草,因為這次會麵的背景不是莽莽青山,而是村中心校,我不是割草娃,而是趴窗偷聽的蹭課生,宋先生,則是新任代課教師。

你們一定記得,兩天前我隻顧著跑路,忘了迷路的宋先生,作為當事人,我當然更是記得。那件事我心中本就有愧,他如今又是代課老師的身份,在我心中的神聖程度就如上帝之於信徒,我還有何麵目見他。於是我又跑了。

這對我而言是史無前例的,我雖因無錢繳費未曾正式入學,卻風雨無阻每日必到,且從不遲到早退。但因為他,我曠課了兩天。

第三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摸上中心校的窗台,宋先生果然沒在講台上,村中心校的規矩,兩位代課老師,每人兩天,輪流教課。

終於又能蹭課了,我在心中仰天大笑了一下,便津津有味地趴在土窗台上聽了一上午,偶一回頭,卻發現自己悲劇了。宋先生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後,正為我撐傘。怪我聽課太入神,竟沒發現下雨了!

我仰望他完美的臉龐,溫文的笑容,又一次手足無措落荒而逃,鐮刀在背上的背簍裏亂撞,亂糟糟的聲響一如我窘迫的心跳,泥濘的小路因為心急而異常難走,我以為我跑出很遠,被他叫住才發現自己不過跑了三米多一點。

雨勢如珠落盤,宋先生舉著一把顏色古樸,樣式無華的雨傘站在雨幕的一端,揚聲問我:“為你擋了那麼久的雨,不說句謝謝就走嗎?”

他的笑容暖如四月的陽光,透過雨霧迎麵而來,從傘麵滑落的水珠,圍繞著他修長的身姿淅瀝飄灑,更襯得那笑容溫情雋永,讓向來戒心頗重的我,也在那一刻發自內心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然後,我當然是跑掉了。

但是,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我忽然覺得他不再那麼難以麵對,第二天再去蹭課,見到他便沒有再跑,但也沒有和他說話。這不能怪我,第一,我們沒那麼熟,第二,他說得一口播音員般字正腔圓的標準普通話,讓我每每覺得自己說話有股難聽到掉渣的泥巴味兒,壓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