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海公子(1 / 1)

東海古跡島,有五色耐冬花,四時不凋。而島中古無居人,人亦罕到之。登州張生,好奇,喜遊獵。聞其佳勝,備酒食,自掉扁舟而往。至則花正繁,香聞數裏;樹有大至十餘圍者。反複留連,甚慊所好。開尊自酌,恨無同遊。忽花中一麗人來,紅裳炫目,略無倫比。見張,笑曰:“妾自謂興致不凡,不圖先有同調。”張驚問何人。曰:“我膠娼也。適從海公子來。彼尋勝翱翔,妾以艱於步履,故留此耳。”張方苦寂,得美人,大悅,招坐共飲。女言辭溫婉,蕩人神誌。張愛好之。恐海公子來,不得盡歡,因挽與亂。女忻從之。相狎未已,忽聞風肅肅,草木偃折有聲。女急推張起,曰:“海公子至矣。”張束衣愕顧,女已失去。旋見一大蛇,自叢樹中出,粗於巨筒。張懼,障身大樹後,冀蛇不睹。蛇近前,以身繞人並樹,糾纏數匝;兩臂直束胯間,不可少屈。昂其首,以舌刺張鼻。鼻血下注,流地上成窪,乃俯就飲之。張自分必死,忽憶腰中佩荷囊,有毒狐藥,因以二指夾出,破裹堆掌中;又側頸自顧其掌,令血滴藥上,頃刻盈把。蛇果就掌吸飲。飲未及盡,遽伸其體,擺尾若霹靂聲,觸樹,樹半體崩落,蛇臥地如梁而斃矣。張亦眩莫能起,移時方蘇。載蛇而歸,大病月餘。疑女子亦蛇精也。

【譯文】

東海有個古跡島,島上有五色耐冬花,一年四季不凋謝。但是島上自古以來沒有居民,人跡也很少到。登州的張生,生來好奇,喜歡出外遊覽。聽說島上風景優美,就準備了酒食,自己駕著小船去遊覽。到達的時候,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花香飄出好幾裏地;樹有大到十幾抱粗的。他反複留連,非常舒心愜意。打開酒瓶自飲自酌,遺憾沒有一個遊伴。忽然從花叢中出來一個美人,穿著鮮紅的衣裳,光彩奪目,大概沒有比她更美的了。她看見了張生,笑著說:“我自認為興致不凡,沒想到早有和我誌趣相同的人。”張生驚訝地問她是什麼人,她說:“我是膠州的妓女。剛才隨著海公子來到這裏。海公子為了尋找勝境,已去四處邀遊,我因為步履艱難,就留在這裏。”張生正苦於寂寞,得到一個美人,心裏很高興,就招呼她坐下來一起喝酒。美人的言談溫柔而又宛轉,令人神魂顛倒。張生心裏很愛她。怕海公子回來了,不得盡情歡樂,因此就拉著她,要和她淫亂。美人很高興地隨從了。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呼呼風響,草木倒折出了聲。美人急忙推開張生爬起來,說:“海公子來了。”張生係上衣帶,吃驚地四望,美人已經不見了。不久就看見一條大蛇,從樹叢裏爬出來,比大竹筒子還粗。張生非常害怕,躲在一棵大樹的後麵,希望大蛇看不見他。大蛇爬到大樹跟前,用身子連人帶樹一起纏上,繞了好幾圈;他的兩條胳膊被直直地捆在胯骨的兩邊,一點也彎曲不得。大蛇揚起腦袋,用舌頭刺破了他的鼻子。鼻血直往下淌,流到地上聚成一個小水坑,大蛇就低下腦袋去喝血。他自料必死,忽然想起腰裏佩帶著一隻荷包,裏麵有毒殺狐狸的藥,因而就用兩個指頭夾出來,扯破包裹,把藥堆在手心裏;又側轉脖子看著自己的手掌,讓鼻血滴在毒藥上,頃刻之間就滴了滿滿一大把。大蛇果然就著他的手掌上喝血。沒等喝完,突然伸直了身子,尾巴甩動起來,聲音像霹靂一般,觸到樹上,大樹被崩落半邊,大蛇躺在地上,好像一根房梁,直挺挺地死了。張生也頭昏目眩,站不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蘇醒過來,用船載著死蛇回家了。回家大病了一個多月。他懷疑那個女子也是一條蛇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