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道士,居邑中之天齊廟。多幻術,共名之“仙”。先子與最善,每適城,輒造之。一日,與先叔赴邑,擬訪韓,適遇諸途。韓付鑰曰:“請先往啟門坐,少旋我即至。”乃如其言。詣廟發扃,則韓已坐室中。諸如此類。先是,有敝族人嗜博賭,因先子亦識韓。值大佛寺來一僧,專事樗蒲,賭甚豪。族人見而悅之,罄資往賭,大虧;心益熱,典質田產,複往,終夜盡喪。邑邑不得誌,便道詣韓,精神慘淡,言語失次。韓問之,具以實告。韓笑曰:“常賭無不輸之理。倘能戒賭,我為汝覆之。族人曰:“倘得珠還合浦,花骨頭當鐵杵碎之!”韓乃以紙書符,授佩衣帶間。囑曰:“但得故物即已,勿得隴複望蜀也。”又付千錢,約贏而償之。族人大喜而往。僧驗其資,易之,不屑與賭。族人強之,請以一擲為期。僧笑而從之。乃以千難萬險錢為孤注。僧擲之無所勝負,族人接色,一擲成采;僧複以兩千為注,又敗;僧漸增至十餘千,明明梟色,嗬之,皆成盧雉:計前所輸,頃刻盡覆。陰念再贏數千亦更佳,乃複博,則色漸劣;心怪之,起視帶上,則符已亡矣,大驚而罷。載錢歸廟,除償韓外,追而計之,並末後所失,適符原數也。已乃愧謝失符之罪。韓笑曰:“已在此矣。固囑勿貪,而君不聽,故取之。”

異史氏曰:“天下之傾家者,莫速於博;天下之敗德者,亦莫甚於博。入其中者,如沉迷海,將不知所底矣。夫商農之人,俱有本業;詩書之士,尤惜分陰。負耒橫經,固成家之正路;清談薄飲,猶寄興之生涯。爾乃狎比淫朋,纏綿永夜。傾囊倒篋,懸金於險巇之天;嗬雉呼盧,乞靈於淫昏之骨。盤旋五木,似走圓珠;手握多張,如擎團扇。左覷人而右顧己,望穿鬼子之睛;陽示弱而陰用強,費盡魍魎之技。門前賓客待,猶戀戀於場頭;舍上火煙生,尚眈眈於盆裏。忘餐廢寢,則久入成迷;舌敝唇焦,則相看似鬼。迨夫全軍盡沒,熱眼空窺。視局中則叫號濃焉,技癢英雄之臆;顧橐底而貫索空矣,灰寒壯士之心。引頸徘徊,覺白手之無濟;垂頭蕭索,始玄夜以方歸。幸交謫之人眠,恐驚犬吠;苦久虛之腹餓,敢怨羹殘。既而鬻子質田,冀還珠於合浦;不意火灼毛盡,終撈月於滄江。及遭敗後我方思,已作下流之物;試問賭中誰最善,群指無褲之公。甚而枵腹難堪,遂棲身於暴客;搔頭莫度,至仰給於香奩。嗚呼!敗德喪行,傾產亡身,孰非博之一途致之哉!”

【譯文】

有個姓韓的道士,住在縣城裏的天齊廟。他有很多幻術,縣裏的人都叫他“仙人”。我去世的父親和他最要好,每次到城裏去,總去登門拜訪。一天,去世的父親和去世的叔叔到縣裏去,打算訪問韓道士,恰巧在路上遇上了。韓道士把鑰匙交給老哥倆說:“請你們先去開開廟門坐著,我一會兒就回來。老哥倆接過鑰匙就奔向天齊廟。到了廟前,打開鎖頭開了門,看見韓道士已經坐在屋裏了。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在這以前,我家同族的一個人,一向嗜好賭搏,由於父親的關係,也認識了韓道士。正趕上大佛寺來了一個和尚,專門從事賭博,賭得很豪放。同族的人看見那個和尚,心裏很高興,就拿著全部現錢去賭博,輸得精光:他心裏更加發熱,就典當了土地和家產,又去賭博,賭了一夜,又全部輸光了。他心情鬱悶,很不得誌,就道去看望韓道士,臉色淒慘,說話也顛三倒四的。韓道士問他怎麼了,他把輸錢的實情告訴了道士。韓道士笑著說:“常賭沒有不輸的道理。你如果能夠戒賭,我給你翻過來。”同族的人說:“若能把我輸掉的錢再贏回來,那些骨製的花裏胡哨的賭具,我就用鐵棒子砸碎它!”韓道士就用紙畫了一道符,給他佩在衣帶上。囑咐他說:“隻要贏回輸掉的就該結束,不要得隴望蜀。”又借給他一千錢,約定贏回來就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