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才九畹,內人病。會重陽,為友人招作茱萸會。早興盥已,告妻所往。冠服欲出,忽見妻昏憒,絮絮若與人言杜異之,就問臥榻。妻輒“兒”呼之。家人心知其異。時杜有母柩未殯,疑其靈爽所憑。杜祝曰:“得勿吾母耶?”妻罵曰:“畜產!何不識爾父?”杜曰:“既為吾父,何乃歸家祟兒婦?”妻呼小字曰:“我專為兒婦來,何反怨恨?兒婦應即死;有四人來勾致,首者張懷玉。我萬端哀乞,甫能得允遂。我許小饋送,便宜付之。”杜如言,於門外焚錢紙。妻又曰:“四人去矣。彼不忍違吾麵目,三日後,當治具酬之。爾母老,龍鍾不能料理中饋。及期,尚煩兒婦一往。”杜曰:“幽明殊途,安能代庖?望父恕宥。”妻曰:“兒勿懼,去去即複返。此為渠事,當毋憚勞。”言已,即冥然,良久乃蘇。杜問所言,茫不記憶。但曰:“適見四人來,欲捉我去。幸阿翁哀請,且解囊賂之,始去。我見阿翁鏹袱尚餘二錠,欲竊取一錠來,作糊口計。翁窺見,叱曰‘爾欲何為!此物豈爾所可用耶!’我乃斂手,未敢動。”杜以妻病革,疑信相半。越三日,方笑語間,忽瞪目久之,語曰:“爾婦綦貪,曩見我白金,便生覬覦。然大要以貧故,亦不足怪。將以婦去,為我敦庖務,勿慮也。”言甫畢,奄然竟斃。約半日許,始醒,告杜曰:“適阿翁呼我去,謂曰:‘不用爾操作,我烹調自有人,隻須堅坐指揮足矣。我冥中喜豐滿,諸物饌都覆器外,切宜記之。’我諾。至廚下,見二婦操刀砧於中,俱紺帔而綠緣之,呼我以嫂。每盛灸於簋,必請覘視。曩四人都在筵中。進饌既畢,酒具已列器中。翁乃命我還。”杜大愕異,每語同人。
【譯文】
秀才杜九畹,妻子病了。恰巧趕上重陽節,被朋友請去參加茱萸酒會。他早早起來,梳洗完了以後,告訴妻子他要去什麼地方。戴上帽子,穿上衣服,剛要出去的時候,忽然看見妻子神誌昏亂,絮絮叨叨的,好像與人說話似的。他感到很奇怪,就來到床前詢問情況。妻子一張嘴就把他叫“兒子”。家人嘴裏不說,心裏卻知道出了怪事。當時杜九畹的母親去世不久,靈柩還沒有安葬,懷疑是她的靈魂附在妻子身上,他就禱告說:“難道是母親嗎?”妻子一聽就罵起來了:“畜生!為什麼不認識你老子啦?”杜九畹說:“既然是父親,怎能回家在兒子媳婦身上作祟呢?”妻子喊著他的小名說:“我是專為兒子媳婦來的,你怎麼反倒怨我?兒媳婦應該馬上就死;有四個人來勾取她的靈魂,領頭的是張懷玉。我千方百計地向他們哀求,才答應不抓她,我應許送給他們一點禮物,應該馬上送給他們。”杜九畹尊從他的意見,就在門外燒了一些紙錢。妻子又說:“四個人已經走了。他們不忍拂了我的麵子。三天以後,應該擺下酒宴酬謝他們。你母親老邁龍鍾,不能料理請客的酒飯。到時候還要麻煩兒媳婦去一趟。”杜九畹說:“陰陽不是一條路,她怎能代廚呢?希望父親饒了她吧。”妻子說:“我兒不要害怕,她去一趟就回來。這是她自己的事情,應該不怕辛苦才對。”說完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老半天才蘇醒過來。杜九畹問她剛才說了什麼話,她迷迷茫茫的,想不起來,隻是說:“剛才看見來了四個人,要把我抓走。幸虧公公向他們哀求,而且拿錢賄賂他們,他們才走了。我看見公公的錢包裏還剩下兩錠銀子,想要偷出一錠,打算拿回來養家口。公公一眼看見了,就嗬斥我說,‘你想幹什麼!這個東西哪是你能用的!’我就把手縮回來了,再也沒敢動。”杜九畹認為妻子病得很沉重,聽了半信半疑。過了三天,他正和妻子說說笑笑的時候,忽然看見妻子兩隻眼睛瞪了老半天,才說:“你媳婦很貪財,前天看見我的銀子,就想拿到手裏。不過,大概因為很窮的緣故,也不值得責備她,我要把你媳婦領去,給我督促廚房裏的事務,你不要擔憂。”話音剛落,妻子就奄奄一息,竟然死了過去。大約死了半天,才慢慢蘇醒過來,告訴杜九畹說:“剛才公公把我叫去,對我說:‘不用你親自動手,煎煎炒炒,自有他人,你隻要坐在廚房裏指揮一下就可以了。我們陰間請客,喜歡盤子碟子很豐滿,不管什麼菜,都必須滿滿登登地蓋到盤子外邊,你要切實記住。’我就答應了。下到廚房以後,看見兩個婦女拿著菜刀,正在菜板上切菜,她們都披著黑裏透紅的披肩,衣領上鑲著綠色的領邊,管我叫嫂子。每把做熟的肉菜盛到盤子裏,一定請我看看。前幾天抓我的四個人,也都坐在宴席上。上完了飯菜,酒宴就結束了,隨後就把酒具擺到酒櫃裏,公公這才讓我回來。”杜九畹感到很驚異,時常在同人之間談論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