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郭秀才(1 / 1)

東粵士人郭某,暮自友人歸,入山迷路,竄榛莽中。更許,聞山頭笑語,急趨之。見十餘人,藉地飲。望見郭,哄然曰:“坐中正欠一客,大佳,大佳!”郭既坐,見諸客半儒巾,便請指迷。一人笑曰:“君真酸腐!舍此明月不賞,何求道路?”即飛一觥來。郭飲之,芳香射鼻,一引遂盡。又一人持壺傾注。郭故善飲,又複奔馳吻燥,一舉十觴。眾人大讚曰:“豪哉!真吾友也!”郭放達喜謔,能學禽語,無不酷肖。離坐起溲,竊作燕子鳴。眾疑曰:“半夜何得此耶?”又效杜鵑,眾益疑。郭坐,但笑不言。方紛議間,郭回首為鸚鵡鳴曰:“郭秀才醉矣,送他歸也!”眾驚聽,寂不複聞。少頃,又作之。既而悟其為郭,始大笑。皆撮口從學,無一能者。一人曰:“可惜青娘子未至。”又一人曰:“中秋還集於此,郭先生不可不來。”郭敬諾。一人起曰:“客有絕技;我等亦獻踏肩之戲,若何?”於是嘩然並起。前一人挺身矗立,即有一人飛登肩上,亦矗立;累至四人,高不可登;繼至者,攀肩踏臂,如緣梯狀:十餘人,頃刻都盡,望之可接霄漢。方驚顧間,挺然倒地,化為修道一線。郭駭立良久,遵道得歸。翼日,腹大痛;溺綠色,似銅青,著物能染,亦無溺氣,三日乃已。往驗故處,則肴骨狼籍,四周叢莽,並無道路。至中秋,郭欲赴約,朋友諫止之。設鬥膽再往一會青娘子,必更有異,惜乎其見之搖也!

【譯文】

廣東有個姓郭的秀才,晚間從朋友家裏回來,進了深山,迷失了道路,在榛莽之中亂跑亂竄。大約跑到一更天,聽見山頭上笑語聲聲,就急忙奔了過去。他看見十幾個人,席地而坐,正在飲酒呢。他們望見了郭秀才,一哄聲地說:“座上正好缺一位客人,你來得太好了,太好了!”

他坐下以後,看見許多客人之中,有半數戴著儒巾,就請求他們指示迷途。其中有個人笑著說:“你真是寒酸而又迂腐!舍棄今晚兒的明月不去欣賞,求什麼回家的道路呢?”說完就遞給他一杯酒。他喝了一口,感到芳香撲鼻,就一飲而盡。又有一個人,拿著酒壺給他倒滿了杯子。他本來善於飲酒,又奔馳了很長時間,口幹舌燥,一口氣喝了十杯。大夥兒大加稱讚說:“海量!真是我們的朋友!”

他性格豪放,喜歡開玩笑,能學鳥語,學什麼像什麼,沒有不極其相似的。他趁著大夥兒離開坐位去解手的機會,便偷偷地學作燕子鳴叫。大夥兒疑惑地說:“已經半夜了,怎麼還有燕子叫呢?”他又偷偷地仿效杜鵑,大夥兒更加疑惑了。他坐在那裏,隻是笑眯眯的,不說話。大夥兒正在紛紛議論的時候,他又回過頭來,學鸚鵡的鳴叫說:“郭秀才醉了,送他回去吧!”大夥兒很驚訝地聽著,卻萬籟俱靜,再也聽不到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學鸚鵝叫。叫完了,大家才知道是他學的,這才哈哈大笑。大夥兒都用指頭捏著嘴唇,跟他學習,沒有一個學會的。有個人說:“今晚兒可惜青娘子沒來。”另一個人說:“中秋節還在這裏聚會,郭先生可不能不來。”他很恭敬地接受了邀請。

有個人站起來說:“客人有絕技;我們也應該獻獻迭羅漢的遊戲,怎麼樣?”於是大夥兒就吵吵嚷嚷地一同站了起來。前一個人直溜溜地站在地上;馬上就有一個人飛身登上他的肩膀,也直溜溜地站著;摞到第四個人,就高不可攀了;後來的人,就攀著肩膀,踏著胳膊,好像往上爬梯子:十幾個人,頃刻之間都爬上去了,往上一望,高得可以接到雲霄。他正在驚訝地看望著,十幾個人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變成一條長長的道路。他驚訝地站了很長時間,才循著這條道路回到家裏。

第二天,他肚子很疼;尿出一些綠尿,好像青銅的銅鏽,觸上什麼東西都能染上綠色,也沒有尿味,三天才尿完。到山裏去看看那天晚上喝酒的地方,看見吃剩的骨頭扔得亂七八糟的,四周圍著莽莽蒼蒼的草木,並沒有道路。到了中秋節,他要去赴約,朋友把他勸阻了。假設鬥膽再去會會青娘子,一定會有更奇異的現象。可惜他的思想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