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鄭氏兄弟,皆文學士。大鄭早知名,父母嚐過愛之,又因子並及其婦;二鄭落拓,不甚為父母所歡,遂惡次婦,至不齒禮:冷暖相形,頗存芥蒂。次婦每謂二鄭:“等男子耳,何遂不能為妻子爭氣?”遂擯弗與同宿。於是二鄭感憤,勤心銳思,亦遂知名。父母稍稍優顧之,然終殺於兄。次婦望夫綦切,是歲大比,竊於除夜以鏡聽卜。有二人初起,相推為戲,雲:“汝也涼涼去!”婦歸,凶吉不可解,亦置之。闈後,兄弟皆歸。時暑氣猶盛,兩婦在廚下炊飯餉耕,其熱正苦。忽有報騎登門,報大鄭捷。母入廚喚大婦曰:“大男中式矣!汝可涼涼去。”次婦忿惻,泣且炊。俄又有報二鄭捷者。次婦力擲餅杖而起,曰:“儂也涼涼去!”此時中情所激,不覺出之於口;既而思之,始知鏡聽之驗也。

異史氏曰:“貧窮則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幃之中,固非憤激之地;然二鄭婦激發男兒,亦與怨望無賴者殊不同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譯文】

益都縣鄭家兩兄弟,都是有學問的讀書人。大鄭很早就成了知名人士,父母曾經過分的喜愛他,媳婦也就跟著丈夫沾光;二鄭很不得誌,父母不太喜愛他,於是也就嫌惡二媳婦,甚至不用同樣的禮節對待她:一冷一暖,形成鮮明的對照。二媳婦心裏積了許多怨恨。

二媳婦常對二鄭說:“都是同樣的男子漢,你怎麼不能給老婆爭口氣呢?”於是便拋棄了丈夫,不和丈夫同床共枕。二鄭感到很氣憤,於是就勤勤懇懇地用心學習,細心的思考,不久也成了知名人士。父母雖然稍微高看一眼,但是終究還比哥哥矮一頭。

二媳婦望夫成名的思想很迫切,這一年又是大比之年,就在三十晚上用鏡子偷偷地占卜。見鏡子裏有兩個人剛剛起床,互相推搡著開玩笑,說:“你也涼快涼快去!”她聽完就往回走,是凶險還是吉利,她理解不了,也就放到一邊去了。

鄉試結束以後,哥倆都回到了家裏。當時天氣還很熱,兩個媳婦在廚房裏給田間勞動的家人和雇工做飯,二人熱得好苦。忽然有個報子飛馬前來報捷,說大鄭中舉了。母親進了廚房,招呼大鄭媳婦說:“大男中舉了!你可以涼快涼快去。”

二媳婦很痛心,也很氣憤,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做飯。過了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報子登門報捷說,二鄭也中舉了。二媳婦使勁一摔擀麵杖,挺起腰杆說:“我也涼快涼快去!”這時候她的心裏很激動,不自覺地從嘴裏冒出來了;事後一想,才知道這是鏡聽的預兆實現了。

異史氏說:“窮困的時候,父母不能平等對待兒子,這是有的!在父母麵前,固然不是忿怒而激動的地方;但是二鄭媳婦激發男子上進,也是和心懷怨恨的潑婦根本不同的。摔了擀麵杖,挺起腰杆,真是千古的一件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