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河李生,好道。村外裏餘,有蘭若,築精舍三楹,趺坐其中。遊食緇黃,往來寄宿,輒與傾談,供給不厭。一日,大雪嚴寒,有老僧擔囊借榻,其詞玄妙。信宿將行,固挽之,留數日。適生以他故歸,僧囑早至,意將別生。雞鳴而往,扣關不應。逾坦入,見室中燈火熒熒,疑其有作,潛窺之。僧趣裝矣,一瘦驢縶燈檠上。細審,不類真驢,頗似殉葬物;然耳尾時動,氣咻咻然。俄而裝成,啟戶牽出。生潛尾之。門外原有大池,僧係驢池樹,裸入水中,遍體掬濯已;著衣牽驢入,亦濯之。既而加裝超乘,行絕駛。生始呼之。僧但遙拱致謝,語不及聞,去已遠矣。王梅屋言:李其友人。曾至其家,見堂上額書“待死堂”,亦達士也。

【譯文】

商河縣有個姓李的書生,喜好道教。在村外一裏多路的地方,有一座大廟,他在廟裏築了三間很精致的房子,就在房子裏打坐煉道。不勞而食的和尚、道士,來來往往,在廟裏寄宿,總是和他無所不談,他供給吃喝,從來沒有厭煩。

一天,大雪翻飛,天氣嚴寒,有一個老和尚,擔著行囊,前來借宿,說起話來很玄妙。在廟裏住了兩宿,就要辭行,李生很固執地挽留他,他又住了幾天。李生恰好因為別的事情回家了,老和尚囑咐他早早回來,打算向他告別。第二天早晨,他在雞叫的時候就回到大廟,敲叩山門,裏麵無人應聲。他從牆上爬進去,看見屋裏燈火熒熒,懷疑老和尚正在從事一件工作,就偷偷地扒窗往裏觀望。

老和尚正在準備行裝,燈架上拴著一頭瘦驢。仔細一看,不像人間的真驢,很像一頭殉葬的紙紮驢;但是耳朵和尾巴時時都在活動,也呼呼地喘氣。不一會兒,行裝捆完了,拉開房門,牽出驢子就往外走。李生偷偷地跟在後邊。山門外原先有個大水池,老和尚把驢子拴在池旁的大樹上,脫得光光的,進到水裏,捧水洗澡,全身都洗了;穿上衣服,又把驢子牽到水裏,也給驢子洗澡。洗完以後,把行李放在驢身上,跨上驢背,跑得很快。李生這才招呼他。老和尚沒有停下,隻是遠遠的向他拱手致謝,說了一些什麼,沒等聽清楚,已經跑得很遠了。

王梅屋說過:李生是他的朋友。他曾到過李生家裏,看見堂上掛著一幅橫額,寫著“待死堂”三個大字,也是一個心胸豁達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