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韋公子(1 / 2)

韋公子,鹹陽世家。放縱好淫。婢婦有色,無不私者。嚐載金數千,欲盡覽天下名妓,凡繁麗之區,無不至。其不甚佳者,信宿即去;當意,則作百日留。叔亦名宦,休致歸,怒其行,延明師置別業,使與諸公子鍵戶讀。公子夜伺師寢,逾垣歸,遲明而返。一夜,失足折肱,師始知之。告公,公益施夏楚,俾不能起而始藥之。及愈,公與之約:能讀倍諸弟,文字佳,出勿禁;若私逸,撻如前。然公子最慧,讀常過程。數年,中鄉榜。欲自敗約,公箝製之。赴都,以老仆從,授日記籍,使誌其言動,故數年無過行。後成進士,公乃稍馳其禁。公子或將有作,惟恐公聞,入曲巷中,輒托姓魏。一日,過西安,見優僮羅惠卿,年十六七,秀麗如好女,悅之。夜留繾綣,贈貽豐隆。聞其新娶婦尤韻妙,私示意惠卿。惠卿無難色,夜果攜婦至,三人共一榻。留數日,眷愛臻至。謀與俱歸。問其家口,答雲:“母早喪,父存。某原非羅姓。母少服役於鹹陽韋氏,賣至羅家,四月即生餘。倘得從公子去,亦可察其音耗。”公子驚問母姓,曰:“姓呂。”生駭極,汗下浹體,蓋其母即生家婢也。生無言。時天已明,厚贈之,勸令改業。偽托他適,約歸時召致之,遂別去。後令蘇州,有樂伎沈韋娘,雅麗絕倫,愛留與狎。戲曰:“卿小字取‘春風一曲杜韋娘’耶?”答曰:“非也。妾母十七為名妓,有鹹陽公子與公同姓,留三月,訂盟婚娶。公子去,八月生妾,因名韋,實妾姓也。公子臨別時,贈黃金鴛鴦,今尚在。一去竟無音耗,妾母以是憤悒死。妾三歲,受撫於沈媼,故從其姓。”公子聞言,愧恨無以自容。默移時,頓生一策。忽起挑燈,喚韋娘飲,暗置鳩毒杯中。韋娘才下咽,潰亂呻嘶。眾集視,則已斃矣。呼優人至,付以屍,重賂之。而韋娘所與交好者盡勢家,聞之皆不平,賄激優人,訟於上官。生懼,瀉橐彌縫,卒以浮躁免官。歸家,年才三十八,頗悔前行。而妻妾五六人,皆無子。欲繼公孫;公以門無內行,恐兒染習氣,雖許過嗣,必待其老而後歸之。公子憤欲招惠卿,家人皆以為不可,乃止。又數年,忽病,輒撾心曰:“淫婢宿妓者,非人也!”公聞而歎曰:“是殆將死矣!”乃以次子之子,送詣其家,使定省之。月餘果死。

異史氏曰:“盜婢私娼,其流弊殆不可問。然以己之骨血,而謂他人父,亦已羞矣。乃鬼神又侮弄之,誘使自食便液。尚不自剖其心,自斷其首,而徒流汗投鴆,非人頭而畜鳴者耶!雖然,風流公子所生子女,即在風塵中,亦皆擅場。”

【譯文】

韋公子,鹹陽的官僚世家。他喜好女色,毫無約束,隨心所欲的淫蕩,丫鬟仆婦稍有姿色的,沒有不被奸汙的。曾用車子載著幾千兩銀子,想要看盡天下有名的妓女,凡是繁華的地方,沒有不到的。不太漂亮的,住兩宿就走;當心如意的,就住上一百天。

叔叔也是有名的官員,退休回到家裏,惱火他的行為,請來賢明的老師,買了一所別墅,叫他和自己的兒子們鎖上大門讀書。韋公子夜裏等到老師睡覺了,他就爬過牆頭回到家裏,天不亮又返回去。一天晚上,失足跌斷了腿骨,老師才知道。告訴給他叔叔,叔叔又打他一頓棍子,叫他爬不起來,才給他治療。他好了以後,叔叔和他約定:讀書能比弟弟們多一倍,文章寫得好,出去才不禁止;再若私逃,還像前些天那麼揍他。但是公子很聰明,讀書常常超過老師規定的課程。過了幾年,考中了舉人。想要自己廢除約法,叔叔鉗製他。他進京趕考,也打發一個老仆跟著,交給老仆一個日記本,叫老仆記下他的言論和行動,所以好幾年沒有過火的行為。後來考中了進士,叔叔才稍微放鬆對他的限製。公子想要幹點什麼,唯恐叔叔聽到風聲,進到妓院裏,總是假托姓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