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二班(1 / 2)

殷元禮,雲南人,善針炙之術。遇寇亂,竄入深山。日既暮,村舍尚遠,懼遭虎狼。遙見前途有兩人,疾趁之。既至,兩人問客何來,殷乃自陳族貫。兩人拱敬曰:“是良醫殷先生也,仰山鬥久矣!”殷轉詰之。二人自言班姓,一為班爪,一為班牙。便謂:“先生,餘亦避難石室,幸可棲宿,敢屈玉趾,且有所求。”殷喜從之。俄至一處,室傍岩穀。爇柴代燭,始見二班容軀威猛,似非良善。計無所之,亦即聽之。又聞榻上呻吟,細審,則一老嫗僵臥,似有所苦。問:“何恙?”牙曰:“以此故,敬求先生。”乃束火照榻,請客逼視。見鼻下口角有兩贅瘤,皆大如碗。且雲:“痛不可觸,妨礙飲食。”殷曰:“易耳。”出艾團之,為灸數壯,曰:“隔夜愈矣。”二班喜,燒鹿餉客;並無酒飯,惟肉一品。爪曰:“倉猝不知客至,望勿以褻為怪。”殷飽餐而眠,枕以石塊。二班雖誠樸,而粗莽可懼,殷轉側不敢熟眠。天未明,便呼嫗,問所患。嫗初醒,自捫,則瘤破為創。殷促二班起,以火就照,敷以藥屑,曰:“愈矣。”拱手遂別。班又以燒鹿一肘贈之。後三年無耗。殷適以故入山,遇二狼當道,阻不得行。日既西,狼又群至.前後受敵。狼撲之,仆;數狼爭齧,衣盡碎。自分必死。忽兩虎驟至,諸狼四散。虎怒,大吼,狼懼盡伏。虎悉撲殺之,竟去。殷狼狽而行,懼無投止。遇一媼來,睹其狀,曰:“殷先生吃苦矣!”殷戚然訴狀,問何見識。媼曰:“餘即石室中灸瘤之病嫗也。”殷始恍然,便求寄宿。媼引去,入一院落,燈火已張,曰:“老身伺先生久矣。”遂出袍褲,易其敝敗。羅漿具酒,酬勸諄切。媼亦以陶碗自酌,談飲俱豪,不類巾幗。殷問:“前日兩男子,係老姥何人?胡以不見?”媼曰:“兩兒遣逆先生,尚未歸複,必迷途矣。”殷感其義,縱飲不覺沉醉,酣眠座間。既醒,已曙,四顧竟無廬,孤坐岩上。聞岩下喘息如牛,近視,則老虎方睡未醒。喙間有二瘢痕,皆大如拳。駭極,惟恐其覺,潛蹤而遁。始悟兩虎即二班也。

【譯文】

殷元禮,雲南人,擅長針灸術。遇上強盜作亂,就逃進深山避難。天色已晚,距離村舍還很遠,害怕遇上虎狼。遠遠望見前麵路上有兩個人,便急慌慌地追上去。追到跟前,二人問他從哪裏來的,他便說了自己的住址和姓名。二人向他拱手一禮,恭敬地說:“原來是良醫殷先生,大名如同泰山北鬥,仰慕已經很久了。”殷元禮轉而詢問二人的姓名。二人自我介紹:姓班,一個名叫班爪,一個名叫班牙。他們對殷元禮說:“先生,我們也在石頭房子裏避難,那裏幸好可以棲身,請你屈尊就步去那裏避難,我們對你有所求助。”

往前走了不一會兒,到達一個地方,石洞緊挨著山穀。點燃幹柴代替蠟燭,這才看清二班的相貌和身軀很威猛,似乎不是善良之輩。沒有別的辦法,也就聽天由命了。又聽床上有呻吟之聲,仔細一看,是個老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好像有什麼病痛。他問:“什麼病?”班牙說:“因她有病,才有求於先生。”說完就用一束火把照著床榻,請殷元禮到跟前看病。殷元禮見她鼻下的嘴角兩邊有兩個瘤子,都大如飯碗。說是:“痛得不敢觸碰,妨害了吃飯喝水。”殷元禮說:“這個病好治。”拿出一團艾絨,點燃給她熏烤。熏烤了幾十團艾絨,才說:“過一夜就痊愈了。”班爪班牙高興了,燒烤鹿肉款待客人;沒有別的酒飯,隻有一味鹿肉。班爪說:“倉促之間,不知客人駕到,希望不要怪罪我們輕慢客人。”殷元禮吃飽就躺下睡覺,枕的是石塊。二班雖然誠懇樸實,卻粗莽可怕,他翻來覆去,不敢沉睡。天還沒亮他就喚醒老太太,詢問病情。老太太剛剛醒過來,自己伸手一摸,瘤子已經破裂,變成膿瘡了。他催促二班起床,點火照亮,給創口敷上藥麵,說:“好了。”拱手一揖,就要告別。二班又燒烤鹿肉,送給他一條鹿腿。此後三年,音信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