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周生(1 / 1)

周生,淄邑之幕客。令公出,夫人徐,有朝碧霞元君之願,以道遠故,將遣仆齎儀代往。使周為祝文。周作駢詞,曆敘平生,頗涉狎謔。中有雲:“栽般陽滿縣之花,偏憐斷袖;置夾穀彌山之草,惟愛餘桃。”此訴夫人所憤也,類此甚多。脫稿,示同幕淩生。淩以為褻,戒勿用。弗聽,付仆而去。未幾,周生卒於署;既而仆亦死。徐夫人產後,亦病卒。人猶未之異也。周生子自都來迎父櫬,夜與淩生同宿。夢父戒之曰:“文字不可不慎也!我不聽淩君言,遂以褻詞,致幹神怒,遽夭天年;又貽累徐夫人,且殃及焚文之仆:恐冥罰尤不免也!”醒而告淩,淩亦夢同,因述其文。周子為之惕然。

異史氏曰:“恣情縱筆,輒灑灑自快,此文客之常也。然淫嫚之詞,何敢以告神明哉!狂生無知,冥譴其所應爾。但使賢夫人及千裏之仆,駢死而不知其罪,不亦與刑律中分首從者,反多憒憒耶?冤已!”

【譯文】

周生,是淄川縣衙的師爺。縣官因公外出,夫人徐氏,有朝拜碧霞元君的願望。因為路途遙遠,就打發一個仆人,帶上祭奠的禮品,替她前去朝拜。請周生寫一篇祭文。周生寫駢體文章,一件一件的書寫夫人的生平,寫了許多輕狂的玩笑。其中有這樣的文字:“栽般陽滿縣之花,獨憐斷袖;置夾穀彌山之草,惟愛餘桃。”這種敘說是夫人憤恨的醜惡現象.類似的寫法還很多。脫稿以後,給同僚淩生看看。淩生認為太輕佻,警告他不要使用。他不聽,交給仆人,到泰山進香去了。過了不久,周生死於縣衙;接著,仆人也死了;徐夫人生了孩子以後,也得病去世。人們還沒覺得奇怪。周生的兒子從京都來接他父親的靈柩,晚上和淩生同宿。父親在夢裏警告他說:“文字不可不謹慎!我沒聽淩先生的勸告,在祭文中用了猥褻的句子,竟然惹惱了神靈,就夭折了壽命;又連累了徐夫人,而且殃及到焚燒祭文的仆人。若不謹慎,恐怕陰間的懲罰是不可避免的!”醒來告訴給淩生,淩生也做了同樣一個夢,就把當時的輕狂文字講了一遍。周生的兒子嚇得戰戰兢兢。

異史氏說:“任意放開筆墨,洋洋灑灑,自己很痛快,這是文人墨客的常態。但是淫穢與猥褻的言詞,怎敢上呈神靈呢!狂生無知,受到陰間的懲罰,那是應該的。但讓賢夫人和千裏奔波仆人,一並死去而不知犯了什麼罪,這不也同刑律中不分首犯與脅從,同樣昏庸糊塗嗎?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