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生房某,客於陝,教授生徒。嚐以膽力自詡。一夜,裸臥,忽有毛物從空墮下,擊胸有聲;覺大如犬,氣咻咻然,四足撓動。大懼,欲起;物以兩足撲倒之,恐極而死。經一時許,覺有人以尖物穿鼻,大嚏,乃蘇。見室中燈火熒熒,床邊坐一美人,笑曰:“好男子!膽氣固如此耶!”生知為狐,益懼。女漸與戲,膽始放,遂共狎昵。積半年,如琴瑟之好。一日,女臥床頭,生潛以獵網蒙之。女醒,不敢動,但哀乞。生笑不前。女忽化白氣,從床下出,恚曰:“終非好相識!可送我去。”以手曳之,身不覺自行。出門,淩空翕飛。食頃,女釋手,生暈然墜落。適世家園中有虎阱,揉木為圈,結繩作網,以覆其口。生墜網上,網為之側;以腹受網,身半倒懸。下視,虎蹲阱中,仰見臥人,躍上,近不盈尺,心膽俱碎。園丁來飼虎,見而怪之。扶上,已死;移時,始漸蘇,備言其故。其地乃浙界。離家止四百餘裏矣。主人贈以資遣歸。歸告人:“雖得兩次死,然非狐則貧不能歸也。”
【譯文】
浙東有個姓房的書生,客居在陝西,設帳教幾個小學生。他曾經自吹自擂,說他膽量最大。一天晚上,他赤裸裸地躺在床上,忽然有個帶毛的東西從空中掉下來,砸在胸脯上,噗的響了一聲;隻覺得這東西大如一條狗,呼哧呼哧地喘氣,四隻腳不停地撓動著。他嚇得要死,想要爬起來;那個東西用兩隻前腳把他撲倒了。他怕到極點,就嚇死了。
大約經過一個時辰,他覺得有人用帶尖的東西穿進他的鼻孔,他打了一個大噴嚏,就醒過來了。隻見屋子裏燈火熒熒,床邊坐著一個美人。美人笑著說:“真是一個好樣的男子!你的膽量原來這樣啊!”他知道美人是個狐狸,越發害怕了。美人逐漸和他開起玩笑,他的膽子才放下來,於是就親昵地住在一起。過了半年,二人好得像一對夫妻。一天,美人躺在床上睡覺,他偷偷地用獵網把她蒙上了。美人醒過來以後,不敢動彈,隻是向他哀求。他隻是笑嗬嗬的,不肯上前撤下來。美人忽然變成一縷白氣,從床下鑽出來,怨恨地說:“終究不是一個好相識!你應該送我回去。”說完就用手拉著他,他的身子便不自覺地跟著往前走。
出了房門,膀靠膀地淩空飛行。飛了一頓飯的工夫,美人一撒手,他便暈頭暈腦地掉下來。恰巧一戶官僚地主的園子裏有個窖虎的陷阱,用彎木架了個虎圈,用繩子結成一片大網,蓋在阱口上。他掉在網上,把網壓偏了;網繩托著他的肚子,半截身子倒掛在陷阱中。往下一看,老虎蹲在陷阱裏。老虎仰臉望見網上躺著一個人,一躍而起,離他不到一尺遠,嚇得他肝膽都碎了。
園丁來喂虎的時候,看他躺在網上,感到很奇怪。把他扶下來,已經嚇死了;過了一會兒,他才逐漸蘇醒過來,便把自己的來曆全部告訴了園丁。這個地方乃是浙江地界,離家隻有四百多裏了。主人贈給他路費,打發他回家。他回到家裏告訴人說:“我雖然嚇死過兩次,但是沒有狐狸,我是窮得回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