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炎觀表,大喜,便令興師。——賈充、荀勗、馮三人,力言不可,炎因此不行。祜聞上不允其請,歎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今天與不取,豈不大可惜哉!”至鹹寧四年,羊祜入朝,奏辭歸鄉養病。炎問曰:“卿有何安邦之策,以教寡人?”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歿,更立賢君,則吳非陛下所能得也。”炎大悟曰:“卿今便提兵往伐,若何?”祜曰:“臣年老多病,不堪當此任。陛下另選智勇之士,可也。”遂辭炎而歸。是年十一月,羊祜病危,司馬炎車駕親臨其家問安。炎至臥榻前,祜下淚曰:“臣萬死不能報陛下也!”炎亦泣曰:“朕深恨不能用卿伐吳之策。——今日誰可繼卿之誌?”祜含淚而言曰:“臣死矣,不敢不盡愚誠:右將軍杜預可任;若伐吳,須當用之。”炎曰:“舉善薦賢,乃美事也;卿何薦人於朝,即自焚奏稿,不令人知耶?”祜曰:“拜官公朝,謝恩私門,臣所不取也。”言訖而亡。炎大哭回宮,敕贈太傅、巨平侯。南州百姓聞羊祜死,罷市而哭。江南守邊將士,亦皆哭泣。襄陽人思祜存日,常遊於峴山,遂建廟立碑,四時祭之。往來人見其碑文者,無不流涕,故名為“墮淚碑”。後人有詩歎曰: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
曉日登臨感晉臣,古碑零落峴山春。
鬆間殘露頻頻滴,疑是當年墮淚人。
晉主以羊祜之言,拜杜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事。杜預為人,老成練達,好學不倦,最喜讀左丘明《春秋傳》,坐臥常自攜,每出入必使人持《左傳》於馬前,時人謂之“左傳癖”。及奉晉主之命,在襄陽撫民養兵,準備伐吳。
此時吳國丁奉、陸抗皆死,吳主皓每宴群臣,皆令沉醉;又置黃門郎十人為糾彈官。宴罷之後,各奏過失,有犯者或剝其麵,或鑿其眼。由是國人大懼。晉益州刺史王濬上疏請伐吳。其疏曰:
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臣造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矣。願陛下無失事機。
晉主覽疏,遂與群臣議曰:“王公之論,與羊都督暗合。朕意決矣。”侍中王渾奏曰:“臣聞孫皓欲北上,軍伍已皆整備,聲勢正盛,難與爭鋒。更遲一年以待其疲,方可成功。”晉主依其奏,乃降詔止兵莫動,退入後宮,與秘書丞張華圍棋消遣。近臣奏邊庭有表到。晉主開視之,乃杜預表也。表略雲:
往者,羊祜不博謀於朝臣,而密與陛下計,故令朝臣多異同之議。凡事當以利害相校。度此舉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於無功耳。自秋以來,討賊之形頗露;今若中止,孫皓恐怖,徙都武昌,完修江南諸城,遷其居民,城不可攻,野無所掠,則明年之計亦無及矣。
晉主覽表才罷,張華突然而起,推卻棋枰,斂手奏曰:“陛下聖武,國富民強;吳主淫虐,民憂國敝。今若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為疑。”晉主曰:“卿言洞見利害,朕複何疑。”即出升殿,命鎮南大將軍杜預為大都督,引兵十萬出江陵;鎮東大將軍琅琊王司馬伷出塗中;安東大將軍王渾出橫江;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出夏口;各引兵五萬,皆聽預調用。又遣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水陸兵二十餘萬,戰船數萬艘。又令冠軍將軍楊濟出屯襄陽,節製諸路人馬。
早有消息報入東吳。吳主皓大驚,急召丞相張悌、司徒何植、司空滕循,計議退兵之策。悌奏曰:“可令車騎將軍伍延為都督,進兵江陵,迎敵杜預;驃騎將軍孫歆進兵拒夏口等處軍馬。臣敢為軍師,領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引兵十萬,出兵牛渚,接應諸路軍馬。”皓從之,遂令張悌引兵去了。皓退入後宮,不安憂色。幸臣中常侍岑昏問其故。皓曰:“晉兵大至,諸路已有兵迎之;爭奈王濬率兵數萬,戰船齊備,順流而下,其鋒甚銳:“朕因此憂也。”昏曰:“臣有一計,令王濬之舟,皆為齏粉矣。”皓大喜,遂問其計。岑昏奏曰:“江南多鐵,可打連環索百餘條,長數百丈,每環重二三十斤,於沿江緊要去處橫截之。再造鐵錐數萬,長丈餘,置於水中。若晉船乘風而來,逢錐則破,豈能渡江也?”皓大喜,傳令撥匠工於江邊連夜造成鐵索、鐵錐,設立停當。
卻說晉都督杜預,兵出江陵,令牙將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長江,夜襲樂鄉,多立旌旗於山林之處,日則放炮擂鼓,夜則各處舉火。旨領命,引眾渡江,伏於巴山。次日,杜預領大軍水陸並進。前哨報道:“吳主遣伍延出陸路,陸景出水路,孫歆為先鋒:三路來迎。”杜預引兵前進,孫歆船早到。兩兵初交,杜預便退。歆引兵上岸,迤邐追時,不到二十裏,一聲炮響,四麵晉兵大至。吳兵急回,杜預乘勢掩殺,吳兵死者不計其數。孫歆奔到城邊,周旨八百軍混雜於中,就城上舉火。歆大驚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急欲退時,被周旨大喝一聲,斬於馬下。陸景在船上,望見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風飄出一麵大旗,上書:“晉鎮南大將軍杜預”。陸景大驚,欲上岸逃命,被晉將張尚馬到斬之。伍延見各軍皆敗,乃棄城走,被伏兵捉住,縛見杜預。預曰:“留之無用!”叱令武士斬之。——遂得江陵。於是沅、湘一帶,直抵廣州諸郡,守令皆望風齎印而降。預令人持節安撫,秋毫無犯。遂進兵攻武昌,武昌亦降。杜預軍威大振,遂大會諸將,共議取建業之策。胡奮曰:“百年之寇,未可盡服。方今春水泛漲,難以久住。可俟來春,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濟西一戰而並強齊;今兵威大振,如破竹之勢,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複有著手處也。”遂馳檄約會諸將,一齊進兵,攻取建業。
時龍驤將軍王濬率水兵順流而下。前哨報說:“吳人造鐵索,沿江橫截;又以鐵錐置於水中為準備。”濬大笑,遂造大筏數十方,上縛草為人,披甲執杖,立於周圍,順水放下。吳兵見之,以為活人,望風先走。暗錐著筏,盡提而去。又於筏上作大炬,長十餘丈,大十餘圍,以麻油灌之,但遇鐵索,燃炬燒之,須臾皆斷。兩路從大江而來,所到之處,無不克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