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張天師祈禳瘟疫洪太尉誤走妖魔(2 / 3)

這洪太尉獨自一個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三二裏多路,看看腳酸腿軟,正走不動,口裏不說,肚裏躊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貴官,在京師時重裀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哪裏,卻教下官受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氣喘,隻見山凹裏起一陣風。風過處,向那鬆樹背後奔雷也似吼一聲,撲地跳出一個吊睛白額錦毛大蟲來。洪太尉吃了一驚,叫聲:“阿呀!”撲地望後便倒。偷眼看那大蟲時,但見:

毛披一帶黃金色,爪露銀鉤十八隻。

睛如閃電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勢猙獰,擺尾搖頭聲霹靂。

山中狐兔盡潛藏,澗下獐皆斂跡。

那大蟲望著洪太尉,左盤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後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樹根底下,唬得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那心頭一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地響,渾身卻如重風麻木,兩腿一似鬥敗公雞,口裏連聲叫苦。大蟲去了一盞茶時,方才爬將起來,再收拾地上香爐,還把龍香燒著,再上山來,務要尋見天師。又行過三五十步,口裏歎了數口氣,怨道:“皇帝禦限差俺來這裏,教我受這場驚恐。”說猶未了,隻覺得那裏又一陣風,吹得毒氣直衝將來。太尉定睛看時,山邊竹藤裏簌簌地響,搶出一條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來。太尉見了,又吃一驚,撇了手爐,叫一聲:“我今番死也!”往後便倒在盤陀石邊。微閃開眼來看那蛇時,但見:

昂首驚飆起,掣目電光生。動蕩則折峽倒岡,呼吸則吹雲吐霧。鱗甲亂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銀。

那條大蛇徑搶到盤陀石邊,朝著洪太尉盤做一堆,兩隻眼迸出金光,張開巨口,吐出舌頭,噴那毒氣在洪太尉臉上,驚得太尉三魂蕩蕩,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卻早不見了。太尉方才爬得起來,說道:“慚愧,驚殺下官!”看身上時,寒栗子比餶飿兒大小,口裏罵那道士:“叵耐無禮,戲弄下官,教俺受這般驚恐!若山上尋不見天師,下去和他別有話說。”再拿了銀提爐,整頓身上詔敕,並衣服巾幘,卻待再要上山去。正欲移步,隻聽得鬆樹背後隱隱地笛聲吹響,漸漸近來。太尉定睛看時,隻見那一個道童倒騎著一頭黃牛,橫吹著一管鐵笛,轉出山凹來。太尉看那道童時:

頭綰兩枚丫髻,身穿一領青衣,腰間絛結草來編,腳下芒鞋麻間隔。明眸皓齒,飄飄並不染塵埃;綠鬢朱顏,耿耿全然無俗態。

昔日呂洞賓有首《牧童詩》道得好:

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

但見那個道童笑吟吟地騎著黃牛,橫吹著那管鐵笛,正過山來。洪太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哪裏來?認得我麼?”道童不睬,隻顧吹笛。太尉連問數聲。道童嗬嗬大笑,拿著鐵笛,指著洪太尉說道:“你來此間,莫非要見天師麼?”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間在草庵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今上皇帝差個洪太尉齎擎丹詔禦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太尉再問道:“你不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著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已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驚唬得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太尉拿著提爐,再尋舊路,奔下山來。眾道士接著,請至方丈坐下。真人便問太尉道:“曾見天師麼?”太尉說道:“我是朝中貴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這般辛苦,爭些兒送了性命。為頭上至半山裏,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驚得下官魂魄都沒了;又行不過一個山嘴,竹藤裏搶出一條雪花大蛇來,盤做一堆,攔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盡是你這道眾戲弄下官!”真人複道:“貧道等怎敢輕慢大臣?這是祖師試探太尉之心。本山雖有蛇、虎,並不傷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動,方欲再上山坡,隻見鬆樹旁邊轉出一個道童,騎著一頭黃牛,吹著管鐵笛,正過山來。我便問他:‘哪裏來?識得俺麼?’他說:‘已都知了。’說天師分付,早晨乘鶴駕雲,往東京去了。下官因此回來。”真人道:“太尉可惜錯過,這個牧童,正是天師。”太尉道:“他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猥獕?”真人答道:“這代天師,非同小可。雖然年幼,其實道行非常。他是額外之人,四方顯化,極是靈驗,世人皆稱為道通祖師。”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識真師,當麵錯過。”真人道:“太尉且請放心。既然祖師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這場醮事,祖師已都完了。”太尉見說,方才放心。真人一麵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請將丹詔收藏於禦書匣內,留在上清宮中,龍香就三清殿上燒了。當日方丈內大排齋供,設宴飲酌,至晚席罷,止宿到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