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一凡灰溜溜地從出版社走出來的時候,心情相當低落,他的又一次被退了。他站在寬闊的大街上,頂著炎炎烈日,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他突然感覺自己像隻流浪狗。夏日的W市,形同超容量的火爐,烤得人六神無主。出版社離他蝸居的小屋,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他麻木地乘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遲一凡在W市大學附近租了一間地下室,初來W市的時候,本來隻打算將此處作為一個中轉站,沒想到竟然在這兒一待就是十個年頭。好在旁邊有所重點大學,似乎可以讓他多少沾染上些許文化的氣息。
他和鄰居們幾乎沒什麼交往,他們身份複雜,以做小生意的居多,而且經常變換,來得快,去得也快,總是一張麵孔還沒完全熟悉,就又換上了另一張新的麵孔。如此反複之後,他就更沒有跟他們交往的欲望了!
終於回到小屋了,昏暗,逼仄的空間,此刻的遲一凡隻想靜靜地躺一躺。於是,他頹然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屋裏隻有一張床和一把小方凳,床除了睡覺之外,就是給他當書桌,這個奇特的用途他已經沿用了五年。五年前他這裏本來是有一張書桌的,雖然它不大,但至少可以放些書本,可後來在他一怒之下,把它變成了鄰居家生火用的柴,於是,這屋子裏就再也沒放過桌子。
盡管剛開始的時候,感覺像是少了些什麼,可時間久了也就麻木了,況且屋子本來就狹窄,或許,不放桌子倒也省事兒。
地下室裏是見不到太陽的,硬要把它跟太陽扯上關係的話,那麼,屋子裏的燈就是太陽。他不想見到太陽,尤其是在夏天,於是,他讓屋裏就這麼黑暗著,這麼陰沉著,就像他鬱悶的心。陰暗的屋子,陰沉的人,真是相得益彰!隻是,他突然對自己感到很是失望和鄙夷。
十年前,他懷著滿腹的熱情來到這座城市,雖談不上特別的向往,但它至少比故鄉的那些大山,那些大河要好得多吧!更何況到了這裏,他就不用再過那種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了。當然,這也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也就是在這樣的思維左右之下,我毅然決然地來到了這座城市,誓死要幹出一翻名堂,然後衣錦還鄉,好讓那幫看扁我的龜孫子們開開眼,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本大爺的能耐。
他不知道這樣的決定是不是跟嫚玲有關,就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依然不很清楚。
這些事情都是遲一凡跟我講的,他是我們酒店隔壁寫字樓的保安,我們認識純屬巧合。聽他說道這些,我八卦的心又開始泛濫了,然後便跟他打聽起嫚玲來。
他告訴我,嫚玲是他青梅竹馬的好朋友,與他同年,卻差不多隔了一歲,他在年頭,而她卻在年尾。農村裏的稱呼都是按輩分來,與年齡無關,所以,他非但不能讓她叫我一聲“哥哥”,還不得不稱她一聲“姑姑”,他的那個鬱悶哦,也就不言而喻了。
隻是,有時候想想,叫她一聲“姑姑”又怎樣,楊過不也管小龍女叫“姑姑”嗎,好歹她能應他一聲,也讓他能聽聽她的聲音啊。實際上,她的聲音並不是那麼甜美柔和的,跟她的外貌形成很鮮明的反差,但遲一凡就是喜歡聽。
有時候,她跟別的姐妹說話時,他的耳朵就會不自覺地往她那裏伸。隻是,他們很少說話,更不可能有獨處的機會。當然,就是有了說話和獨處的機會,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隻能在上學或者放學的路上,走在她的身後,偷偷地看她。她的背影真好看,嬌小玲瓏,腦袋上還拖著一條長長的辮子,走路時,辮子像起舞的蛇,一扭一扭的,斜跨著的書包,則在她的屁股上一起一落的,像鋼琴上跳動著的音符。
很多時候,他都想走上前去跟她說說話,邊說邊走著,就能到家,特別是在有風有雨的日子,看著她艱難地撐著雨傘行走著,他都恨不得背起她,快步跑到目的地。可在農村,這樣好像是不合規矩的,要男是男,女是女,界限分明,不能糾纏不清,壞了名聲,特別是在他那個年代。
說到這裏,估計有人要問了,他哪個年代的呀?別整得跟個老古董似的!我細想了想,他所處的那個年代似乎離現在也不遠,也就是經常被人提起的70年代,可當80年代給炒得沸沸揚揚,90年代又很快崛起的時候,他陡然感覺到了自己的老邁與落伍。
一代不過十年,居然像是隔著一個世紀,更何況生於70年代的我,不過隻比80年代的頭兒大一歲而已。在感歎時代步伐敏捷的同時,似乎也有著莫名的迷失與挫敗感。
聽他說這些的時候,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反正他隻要說起嫚玲,就很開心。他告訴我,記憶裏嫚玲的家境很好,卻沒有一般女孩子的刁蠻與任性,甚至可以說她非常乖巧。雖然聲音不是很好聽,但總是給人很親切很溫和的感覺。隻是,她的乖巧和溫順最後卻造成了他的心傷。當然,這也是後話了,暫時先擱置一邊吧,容我稍後細細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