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蘆葦是我在這個城市遇到的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是的,她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後麵的故事裏,會著重提到這些。
當我在這座城市裏,在許慕華的照拂下,暫時過得風光無限的時候,蘆葦才從職校畢業,來到離我們酒店不遠的一家私人診所,在那裏做一名普通的小護士。
那一年,她還不滿二十歲,用她的話說,簡直是嫩得可以擠出汁水的年齡。
後來蘆葦跟我說,回憶那幾年,她滿腦子都是葡萄糖和注射器,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從青黴素到頭孢,從雙黃連到魚腥草,大到清創縫合,小到量血壓,甚至連做飯拖地……
她笑著對我說:“靠,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全能,簡直了……”
我笑著對她說:“你現在也很全能啊,都能幫人懷孕,也能幫人打胎!”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罵道:“臭不要臉的,懷孕那是男人幹的,我他媽是男人嗎?打胎,那也是男人搞出來的,我他媽不過是幫他們擦屁股罷了。”
“好了,好了,盧醫生,你能不能說話不帶髒字啊!你說你好歹也是醫務工作者,老這樣說話,難怪醫患糾紛會那樣嚴重!”
我覺得我今天說話是有點欠,所以,當我說完這句話,又收蘆葦一堆白眼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她告訴我說,那些年雖然要做的事情很雜,但她挺喜歡那份工作,因為她經常會聽到病人跟她老板稱讚她說:“這個小護士真不錯,做事快,打針不疼,還總是滿臉堆著笑!”
診所老板是個女的,年輕時在大醫院做主治醫生,姓張,退休後,自己開了家社區診所,生意也是很紅火。蘆葦私下裏叫她張阿姨,在診所裏,通常叫她張醫生。
張醫生卻很少誇她,她隻會在病人誇蘆葦的時候笑著回應道:“這孩子比較乖了!”
雖然嘴上的俏皮話不多,但是她會在每個月給蘆葦發工資的時候,多給她個百八十的。
蘆葦也不去傻,自然知道那是老板對她的肯定。她沒好意思對張醫生說“謝謝”,卻悄悄跟她媽媽打電話,說老板對她很好,總是給她多加錢。然後,她就實實在在地做事,對病人更好了,連擦地板都擦地很賣力。
當時,在沿海打工的姐妹常常覺得她的工作太辛苦,從早上到晚上,而在姐妹的眼裏,她是一個一秒鍾都停不下來的主,哪裏能熬得住這樣一份工作,況且工資還不高。
她當時隻想著,這裏離家裏不那麼遠,坐車一個小時就能到家。而且,她自己讀的醫校,在張醫生這裏,也算是跟專業對口。很意外,她堅持了下來,這是第一份工作,而且一直延續著。
“我去,在那麼個小診所,你居然待得住?”我笑著對她說道。
“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在那個破酒店不也呆了一年多嗎?”蘆葦反唇相譏。
她這麼一說,還真是的,我當時從家裏出來,舉目無親的,能有個地方包吃包住,順便給發點工錢,便是我最大的期許了。我也沒想到會在你那個地方呆這麼久,時間還真是不能回頭看啊,一看,就會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笑著對她說:“看來我們都把自己最美的時光,獻給了這該死的地方啊。”
“哈哈,哪有該死的地方啊,隻有該死的人!”蘆葦大笑著說。
她這話好像也沒錯,可是,沒有人的地方,又有什麼意義呢?
蘆葦跟我說,女孩最美的戀愛季節19歲到23歲,她居然沒戀愛,全奉獻給了診所。可是,她一點都不後悔,因為張醫生告訴過她,女孩子的青春簡單,婚姻才會幸福。她當時不知道張醫生的話有沒有道理,她隻知道,當她回頭去看她曾經走過的那四年,她是心懷感激的,她感激的不單是四年裏,她學了多少專業知識,而是張醫生對她的影響。
印象裏,張醫生最大的特點是獨立,不管是經濟上,還是精神上,她都不太依附於她的愛人。所以那個時候,張醫生常常告訴蘆葦,女人一定要獨立,掌心向上找男人要錢的女人,她永遠看不起。
蘆葦常常覺得張醫生就像她的母親,甚至她會覺得她比自己的母親更了解她。二十三歲那年,蘆葦離開診所去醫院上班,在診所搬行李的時候,她有點想哭,張醫生的眼圈也紅了,但是她們沒有流淚。她隻是對蘆葦說:“常回診所玩,這裏永遠是你的家,我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背過身去,蘆葦的眼淚還是掉下來了。四年裏,張醫生和她一起搶救過青黴素過敏的病人,也和她一起同床共枕說過悄悄話。四年裏,張醫生和她一起分吃一碗麵,也和她一起熬夜守著高燒的病人……
說到這裏,我看蘆葦的眼圈有些發紅,安慰她說:“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頓了頓,她對我說:“他們一家已經搬走了,去了南方的大城市。閨女遠嫁了,他們也跟著過去照顧閨女和外孫女了。”
“人一輩子能碰到這樣的人,真是幸運!”我笑著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