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3)

第三十二章

臨近畢業的一個月,張秋琴看陳右軍的眼神有些不大對勁。報務課上,她長時間不錯眼珠地盯著沉迷於抄報中的陳右軍看。陳右軍感覺到了她的非常狀態。他不慌不忙地抄完幾份報,把筆和紙推到一邊,開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愣愣地盯著正在發報的張秋琴看。她遠遠沒有他的鎮定和自若,有些不知所措,心裏毛愣愣的,出現了少有的錯碼亂碼現象。

陳右軍這種死羊眼盯人的狀態持續了幾天,她終於忍無可忍了,給他發了一封抗議加密電報:“賊心赤目,虎視耽耽,亂我心緒,棄我前功。我若出現壞手現象,你要負完全責任。若不改之,我將明電全隊揭露你的騷擾行為。”

所謂壞手,即發報員由於自身心理因素導致的一種固疾:每發到某個或某些電碼,手便不聽使喚,出現錯報亂報現象。時有報務員因壞手而被淘汰。

陳右軍回電說:“此等心理素質何能應對未來實戰?我之雙目之下你都心神慌亂,如若敵人兵臨城下,被捕在即,數十雙惡目盯緊你,你能鎮定自若地向組織發回最後一組密碼嗎?”

張秋琴回電道:“此等心理訓練我早已過關,強敵圍我,我自泰然處之。而你等寒目,我卻心發怵,頭發懵。再次強烈抗議你的不義之舉。”

陳右軍勇敢地明碼回電:我等寒目,絕無歹意惡圖,一為訓練你的心理素質;二為欣賞你發報時之優美手姿:晨曦照耀下之纖秀手腕,汗須金黃,凝脂晰白,玲朧剔透,上下拱動,鮮活絕美之藝術品也!淡粉五指,柔立鍵上,宛若舞蹈小人競相比美。拇指豐潤之統領上下,中指抵柱之千錘百煉,食指無名之通靈協作,小指嬌豔之縫源左右。小小金幣之地的鍵上卻維係著萬裏風雲,演繹出無盡風流,此乃金手指也!我讚美方寸之上之奇俊的腕指,而非傾慕腕指之人也!

全隊竊收此報後一片嘩然,紛紛通電陳右軍:愛烏及屋常理也,言之慕其腕指而非愛其人,純屬口心不一,陳右軍詭道也!

張秋琴見陳右軍對她腕指讚譽絕妙,實為心跡流露,心便安定下來,再握電鍵信心倍增,自己觀之,確實美不勝美。陳右軍再施盯人戰術時,她便再無壞手現象,越發優秀。

趙素雅自然又去找陳右軍理論。陳右軍說:“我這是幫她過好心理素質這一關,意在杜絕壞手現象。張秋琴發報技術本來是優秀的,但若因為心理方麵某些素質不合格,而葬送了諜報工作前程,豈不是革命事業的一大損失。你要知道訓練出一個優秀報手是多麼不容易呀。”

趙素雅說:“你如此這般毫不掩飾地大加讚美她的腕指,純屬發自內心。你愛其指,慕其人,別有用心。”

陳右軍卻說:“何止是別有用心。我是用心良苦。壞手現象是在腕指上表現出來的,隻有大加讚美她的腕指,才能除掉她的心理障礙。這叫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手疾醫手。我這是在為諜報事業治病救人。”

趙素雅一跺腳,說:“你這是在為你的陰暗行為找借口。”

使趙素雅沒有想到的是,陳右軍對張秋琴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傾慕之情,但張秋琴對陳右軍卻產生了深度的愛戀之態。這種情愫始於張宅,濃厚於共同習訓之中,爆發於畢業之時。

隨著畢業時日的臨近,高革對男女之事管得愈發嚴格。他的想法是:近一年的時間都過來了,無生男女之閑事,這最後一個月,務必收緊關口,求個善始善終。

畢業分配方案隊員無從知曉,但大家都知道一個通理:平時朝夕相處的訓練對子,肯定要天各一方,絕對不會分到同一情報組,甚至不會分到同一城市。

分配前,高革作了題為“服從命令,顧全大局,一切聽眾黨安排”的教育動員報告。他說:“大家要站在革命事業大局的高度看待個人感情、考慮個人走留和工作去向。我知道,這從人性角度來說是殘酷的,我們的工作性質是無情的。這種殘酷和無情我們應該早有所料,我們諜報員在革命需要的時候,要放棄正常人的情感交流。因此,全隊每一個同誌都要把思想統一到上級精神來,一起接受人生的嚴峻考驗。 ”

教育動員過後,大家遲遲不肯離開教室。張秋琴和趙素雅率先“嚶嚶”地哭出了聲,隨後是一片鳴咽。

陳右軍沒有哭,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張秋琴和趙素雅哭。

她們趴在桌上,俏肩一聳一聳的,煞是好看;哭聲細長清脆,急緩有度,節奏明快,有如她們發的報沒有一絲雜音和拖泥帶水。他第一次感受到趙素雅和張秋珍的哭姿也如此美妙。

突然,張秋琴停止哭聲,惱怒地向全隊發了一封明碼電報:高革混蛋!一年來把我們勒得緊緊的,把習訓空氣弄得濃濃的,讓我們連大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高革假正經!他把我們男男女女看管得沒有一點額外接觸的機會,害得大家難敘友誼和感情。同學天各一方,是事業需要,是組織要求;服從命令,是我們的天職,我們無怨無悔。然而,他高革一如冷血殺手,無情無義,無視男女之常情,禁我隊員之感情,我們不能再等閑視之,我們要抗議,我們要自由,我們要愛情!

隊員們紛紛響應,發通電助之。“我們要花前月下的寧靜空間”、“我們要蛙石礁上的聊聊我我”、“我們要夫妻同居”。

陳右軍惟恐天下不熱鬧,也想放縱一把,用自認為最難破譯的一種自編密碼,以張秋琴的名義,向全隊發了一組密碼電:“破我者,同居也!”

大家見報頭明文張秋琴,而內容則神秘,於是都靜下心來攻之。結果無人達成破譯。

大家發泄了一番情緒,便冷靜下來,都識實務地自覺按隊裏的要求,做一些分配前的準備工作。幾天後大家將要分道揚鑣,大勢已去,沒人能改變這個現實。

這天,張秋琴在回宿舍的路上攔住了陳右軍。她雙手卡腰逼視著他,一言不發。

陳右軍一看就明白,她破譯了那組別人破不了的電報。

他說:“鬧著玩兒的,給大家添點興趣。我堅信沒人能破得了,沒想到你攻下來了,還是你能掐準我的心路,善於識破我的詭道。看來,在你眼裏我是無秘密可言了。你是詭道高手,我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