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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玉蓉顯懷了,肚子明顯地突出來,走路像戲裏頭的將軍出場。

世道不好,車幫的生意不好,馬車店的生意自然也不好,經常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有生意的時候,鎮子裏的人就不來幫忙,就掌櫃和三個婆娘連二婆娘生的狗娃一塊吃飯。飯食很簡單,絕對沒有車戶們吃的醬牛肉、手抓羊肉、鍋盔饃之類,都是苞穀糝子就黃菜,吃頓麵條就算改善生活。二婆娘的狗娃六七歲,長得跟魏掌櫃一個模樣,猴頭鼠腦,身子矮小,站起來沒有桌子高,蹲下沒有凳子高,還三天兩頭生病,不是頭痛就是腦熱,要不就是吃了東西不克化。大婆子又舍不得錢讓二婆娘給兒子看病,這娃就像旱地裏的病秧子,發不粗長不旺地活著。二婆娘見玉蓉的肚子鼓起來了,知道這娃不是自家掌櫃下的種。那些馬車幫的大腦兮,一個比一個壯實,一個比一個有能耐,他們下的種子加上玉蓉的好地,肯定會長出參天高的樹,把自己的狗娃比下去。再說,狗娃多個兄弟,以後分家就多個對手,就對玉蓉嫉妒。吃飯時,玉蓉在後院還沒有過來,她對大婆娘說:老三像是有啥啦?大婆娘說:還用你說,我早一個月就看出來了。二婆娘接著說:這一年,掌櫃就沒到後院去過,肯定懷的是人家的種!大婆娘琢磨了一會兒,啥話都沒說。掌櫃扒拉了一口苞穀糝子,扒拉的聲音很響,打著馬虎眼說:老二把苞穀糝子熬到了,喝起來就是香。二婆娘見掌櫃和大婆娘不說啥,也就不好再說啥了。

玉蓉過來了,坐在最下首的位子,端起苞穀糝子就喝,喝了兩口,看著狗娃給大婆娘說:狗娃臉上的氣色不對,後晌讓二姐帶他到先生家看看,吃幾服草藥調理一下。二婆娘聽了這話就想,自己剛才還給玉蓉使磕絆,人家過來就替自己說話,顯得自己雞腸蛇肚,感激地看了玉蓉一眼,把盛黃菜的碗朝她跟前推了一下。玉蓉又扒拉了一口苞穀糝子,看著大婆娘說:我有啦!我想把娃生下來後,交給你帶,你歲數大,帶娃精心!大婆娘高興了,自從二婆娘有了狗娃,仗著為這個家生了傳宗接代的人,眼裏就沒有她這個老大。玉蓉讓自己替她帶娃,娃是誰帶跟誰親,自己就不在乎二婆娘了,立即說:沒麻達,你生我帶,我會當親生的好好帶!

吃過飯,玉蓉給掌櫃說:我想到鎮上的草藥先生那看看,這幾天老是不舒服,抓幾服中藥調理一下。掌櫃聽說要錢,就不再說話,隻是看大婆娘,家裏的錢由大婆娘管著。大婆娘裝作沒聽見,隻管朝嘴裏扒拉苞穀糝子。二婆娘聽玉蓉要錢看病,也想給狗娃吃幾服中藥調理一下,也看掌櫃和大婆娘,看他們給玉蓉錢不。玉蓉見他們不說啥,也就不再說啥。吃過飯,掌櫃和大婆娘回房子裏去了,玉蓉幫著二婆娘收拾碗筷,不大工夫就收拾好了,對二婆娘說:你帶著狗娃,跟我一塊到草藥先生那,給娃抓幾服中藥。二婆娘說:抓藥要錢哩,你有錢?玉蓉說:我沒有大錢,給娃抓幾服中藥的錢還有。我從武威過來的時候,帶的有私房錢。

朝草藥先生那去的時候,二婆娘一手拉著狗娃,一手拉著玉蓉,覺得兩邊的人都很親近。

大婆娘回到屋裏,對掌櫃說:你真讓老三給咱生個野種?掌櫃抽著旱煙,吧嗒了兩口,說:你憑啥說是野種,騾駒子生到咱槽裏了,不是咱的是誰的?誰以後敢來咱槽裏牽騾駒子?你看看狗娃那身子,不定哪天就畢了,老三要是給咱生個男娃,咱就是雙保險啦,還愁以後續不上煙火?大婆娘不再說啥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你說得在理,就是心裏不美氣!掌櫃說:那有啥不美氣的,犁地的下種的澆水上糞的都是人家,咱不出力氣白收莊稼,多好的事情,旁人想弄都弄不來哩。這娃生下來,敢不姓我的姓?哪個狗日的敢來滴血認親!

半年以後,玉蓉生了,是個七斤二兩的男娃,玉蓉咋看都像吳騾子,黑了睡覺把娃抱在懷裏,就像抱著吳騾子,越抱越親。做滿月那天,來了幾個親戚本家,圍著桌子吃喝,玉蓉抱著娃,挨著桌子走,讓人家看,心裏就有了驕傲。有人問娃叫啥名字,她不等掌櫃說話就搶著說:我娃小名叫老二,以後長大了,他大再給起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