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陽篇 一
乾隆一行離開夏鎮，倒也一帆風順。隻是要過幾座船閘，延宕數日後方到達南陽鎮。
此南陽非河南省南陽也，和韓莊、夏鎮、魯橋一樣，也是大運河和微山湖共同哺育的曆史名鎮。但南陽鎮和其他鎮不同，四周全被湖水包圍，所以又稱南陽島。南陽島和微山島相比又有不同，微山島麵積大，以農耕為主；南陽島麵積小，這裏沿河店鋪林立，市井繁華，商業十分發達，有小濟寧之稱。自然，這裏由長河與大湖相擁、相融所產生的獨特的水鄉風光更令人心醉。周圍的湖麵上，有一隻隻似蝶的漁帆在浪花飛舞；而貫穿古鎮中心的大運河，有一艘艘似蟻的糧船運輸忙。
南陽時屬魚台縣管轄，縣令帶領一班人早在碼頭迎候多時，皇上一下船便護送到行宮休息。行宮規模不大，但別具風采，是和珅專門聘了能工巧匠建成。這行宮的最大好處是麵臨大湖，借了天然之景。正是“愛他臨水三間屋，十裏荷花紅到門”，令人覺得這十裏荷花也成了行宮的庭院，所以並不覺行宮局促。
次日一早，皇上想到南陽街走一走，更想去湖上看一看漁民的生活。縣令要陪著去，被皇上拒絕了，說你跟著，當地人認得你，反而招搖，不如我們化了裝自由行動好。
乾隆、紀曉嵐在王瓊的陪同下出了行宮。走在青石板鋪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來自各地的熙熙攘攘的客商，有的操著京腔京調，有的講著吳儂軟語，更有大嗓門喊叫的本地漁民，好不熱鬧。
觀不盡沿河店鋪賣的南北貨品，最吸引眼球和鼻孔的，卻是一個挨一個的鴨鍋咕嘟咕嘟冒著奇異的香氣，誘得乾隆一行個個垂涎三尺。
乾隆問：“這賣的什麼？是燒雞嗎？這麼香！”
王瓊說：“這不是燒雞，而是燒野鴨。南陽燒野鴨是馳名的地方名吃呢！”
賣鴨人忙說：“諸位客官，咱這鴨鍋裏有上百年的老湯，湯裏有十幾種佐料，燒出的野鴨香而不膩，肉質細爛，易於消化。不信，你先嚐嚐再買！”
沛縣賣狗肉的說有樊噲的老湯，這南陽賣鴨人也學此種伎倆；但比較謙虛，把老湯的時間定得短了許多。
賣鴨人說著，用荷葉分別包了一隻鴨爪，送給每個人。
紀曉嵐嗔道：“你這廝看不起人，竟給我們鴨爪吃！”
賣鴨人道：“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其實這鴨爪最是好吃的！小的怎敢看不起大人，小的是拿最好吃的部分讓大人們先品嚐品嚐！”
王瓊說：“他講的是實話，鴨爪的確好吃。”
於是，乾隆、紀曉嵐每人拿了一隻荷葉包裹的鴨爪，放進口中慢慢咀嚼，都覺得比鴨子身上的肉還有嚼頭呢！便買了些，讓王瓊帶著。
正走間，隱隱約約聽到讀書的聲音，原來來到一所學校門口。校園內，有學童讀《三字經》。校門外，卻有幾個失學的光腚孩子大煞風景，高聲唱著不知是誰編的歌兒：人之初，性本善，黑狗咬了白狗的蛋！人之初，性本善，白狗咬了黑狗的蛋！…………
幾個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唱著，乾隆聽了大為不悅，說道：“此地頑劣兒童，竟擅改褻瀆聖賢之言，可惡至極！這首兒歌，和儒家聖賢的性善論唱反調，明目張膽地宣揚性惡論，用黑狗和白狗的相互撕咬，諷刺人的本性向善。可是人怎能和狗相提並論！”
紀曉嵐說：“皇上所言甚是！人性不是獸性，人性若是泯滅，隻剩下獸性，弄得人與人之間終日狗撕貓咬，這個社會就不得安寧了！”
乾隆說：“性相近，習相遠。要保持人的善良本性不變，最重要的從小要多讀些聖賢之書。像眼前這幫兒童，從小關在校園門外，把人與人之間看成黑狗白狗相互撕咬的關係，他們長大了會成怎樣的人，實在令人憂心啊！但湖區地理特殊，漁家流動性大，隻有少數孩子有上學的機會；所以這裏被稱作孔夫子來不到的地方。教育程度低，也是造成社會風氣不良的一個重要原因。古語雲，學得孔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從小多讀些書，長大了就會少幹些鹵莽事。所以，我們要想辦法在湖區多辦學校，讓殷重禮、蔡秀才這類人去當先生，把先師孔子請到湖區來。”
聽到幾個野孩子在校門口騷擾胡唱，先生派幾個大些的學生出來驅趕他們。光腚野孩子們見穿戴整齊的學生出來，生了嫉意，不僅不走開，反而開口大罵，一人罵，眾人和：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山楂聖人蛋！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核桃聖人蛋！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茄子聖人蛋！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柿子聖人蛋！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土豆聖人蛋！
聖人蛋，聖人蛋，曲阜的舂頭聖人蛋！
他們憑著想象，將曲阜的圓狀或橢圓形的東西統統搜羅來，從小小的山楂到分量很重的舂頭，以此咒罵讀聖賢書的同齡人。失學的孩子，由對上學孩子的嫉意，變成了敵意。
乾隆叫王瓊喊幾個野孩子問話，野孩子們見大個子過來，撒腿就跑。王瓊要去追，乾隆擺手，示意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