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您怎麼了?”高欣說。

葛翎該怎麼向高欣述說自己的心情呢?此時此刻葛翎心裏意識到了一種潛在的危險,他感到這個梯子的來曆有些費解,似乎在梯子背後隱藏若一層玢不見的東西……這一瞬間,葛翎不知道為什麼思緒飛得十分遙遠,他記起馬玉麟領著還鄉團殺回馬家寨那一天晚上,他在子彈的呼嘯中爬上梯子,去摘舞台上那張毛主席的像片,那是用生命去保衛毛主席的崇高形象。在這個曆史上特殊的歲月,他為保衛毛澤東思想的純潔而做了沒罪的勞改犯人;眼下,他要做的,正是過去鬥爭的繼續——對敬愛的周總理獻上一顆老共產黨員的紅心!難道在這急迫的時刻,能退下梯子來嗎?不!此刻他似乎看見天安門廣場的喧齶人流,九億大國的每個窗口,都在望者他的背影,都在望著探進大牆的玉蘭花枝……

他強忍著腿上傷口疼痛,用最大的力氣向上攀登了。

戰士小楊在離葛翎三十米左右的崗樓上,看見葛翎攀翁梯子上牆摘花,心裏有點慌張,他張大嘴巴,想喊話告訴他不要到大牆上去摘花,嘴巴剛張開,背後出現了章龍軎。

“別喊他,叫他上!”章龍喜說。

“為什麼?章政委,找以為他是用長竹竿……”

“看他是不娃想越獄逃跑!”

“不!政委!他是去摘玉蘭花!”小戰士急哭了。

“把槍口瞄準他!”

“政委!他是勞改處處長,沒罪……”

章龍喜瞪起眼睛:“他是還鄉團,、現行反革命,瞄準他,這是命令;”

小戰士臉色煞白,央求章龍喜說:“你看他不是在摘玉蘭花嗎?”

“摘玉蘭花為那個最大的走資派招魂,也是犯罪!”

“我們連還編了三個花……”小戰士不敢說下去了。

“明天早晨統統燒掉。你……你看他的頭已經超出蝥戒線了章龍喜威逼地怒視小戰士。“你不執行職務,我判你無期、死刑,快開槍!”

小戰士的手哆嗦得像篩糠一樣……

“快瞄準射擊!快——”

小戰士瞄了瞄葛翎的身影,想高抬一下槍口,鳴槍紿葛翎送個訊號,但他搬槍機時,章龍喜向下微微按了一下槍身。

槍響了。

葛翎身子顏抖了一下,抱著兩枝潔白的玉蘭花,從高梯上秩了下來。小戰士“啊”地叫了一聲,好像跌下來的不是葛翎,而是他自己……

高欣以運動員的機敏,在這千鈞一發的時間,張開兩臂,抱住跌下來的葛翎,以他自己的身體當成肉墊,雙雙倒在地上。但是已經無濟於事了,葛翎閉合了雙眼。血,順著老共產黨員的胸膛噴射出來,涔透了他胸前的灰棉衣,染紅了他緊握在手裏的兩

枝玉蘭花……

兩天之後,秦副局長坐著-輛北京吉普,親自趕到了河濱農場來處理這個“反革命事件”。於是大牆內外發生了一係列更替和變化:大牆之外,黨總支被改組,章龍喜當上了總支書記。大牆之內,高欣被送進禁閉室,頂替了俞大龍的位置;俞大龍接替了馬玉麟犯人班長的職務,而馬玉麟手拿著釋放證,提前走出了監獄的鐵門……

葛翎的隻有六十多公分寬的空鋪位,秦副局長不想叫它空下去。在一天午夜時分,他帶著幾個嘍囉突然闖進場長路威的屋子,想對路威強行逮捕;但路威不見了。在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上,坐著一個穿著破舊軍大衣的魯莽漢子,他把大衣領子豎得高過耳梢,遮擋著他那張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一他不是躲避追捕的罪犯;而是揣著那兩枝紅色的玉蘭花,到黨中央去吿狀的硬錚錚的共產黨員。

列車隆隆前進,中國的大地在車輪下顫抖。

天,快亮了,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