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來了。”韓德寶接過電話,“是我。振慶?傷在哪兒啊,好,我馬上出去。”
吳振慶實際上就在公安局對麵的電話亭子裏打的電話,他身上背著一個黃挎包,此時已站在人行道上迎著已經當上警察的韓德寶。
兩人走到一塊兒,韓德寶問:“怎麼不進裏邊找我?”
“怕你的同事誤把我當成自首的。”
“什麼事兒?”
“跟我走,路上我再對你講!”
“現在?”
“對。”
“可……我們正在開會。”
“那我可就管不了那麼多了!走吧。”
說罷,吳振慶抓住韓德寶的腕子拖他便走。
韓德寶不情願地被吳振慶拖著走在人行道上。
他掙開手說:“到底什麼事兒?”
吳振慶向他說明需要幫助的事情,韓德寶感到為難。
吳振慶見他這樣,轉身就走。
韓德寶看著他的背影愣了愣,無奈地隻好跟著。
最後兩人說好了“下不為例”,才一起上了火車,去解救倒黴的徐克。
但是當他們輾轉來到停煤車的地點時,卻隻見車不見人。二人正在納悶兒,一個人影從車廂的煤堆中一躍而起,跳下車,撲在韓德寶身上,和韓德寶一塊兒撲倒了。吳振慶見狀連忙說:“徐克!是我們!是我和德寶!”
徐克抬頭,從韓德寶身上起來。
韓德寶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警帽,拍著,瞥見徐克一手握著一隻大板子,似乎有些不寒而栗。
他說:“你小子想要我命啊?”
天黑了,三人來到一家很小的飯館,徐克的眼眶青腫,一隻手用手絹包紮著。他們圍著桌子坐下了。
吳振慶問徐克:“疼不?”
“疼勁兒過去了……他們要搶車上的煤。那我哪能幹,他們兩個,我一個明知打不過,可打不過也得打啊!我當時想,頭可斷,血可流,命可去,但這兩車煤不能被搶光!狠的怕玩命的。”
吳振慶教誨他:“記著。往後再遇到這種情況,除了頭不可斷,血不可流,其他什麼都可以不顧。”
韓德寶說:“振慶說得對!要不是我們恰巧趕到,今天的事多凶險!”
夥計送上三碗湯麵,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
辦完事,他們又來到一個比較好點兒的飯店;這回他們的神氣不一樣了,因為桌上放了三疊人民幣。吳振慶說:“德寶,弟兄之間,我和徐克就不說謝你的話了……全部的錢都在這兒了,除以三,每人八十。”
他從兜裏掏出一把鋼蹦兒和毛票又說:“這些零頭,也別來平均主義了,歸我了。”
韓德寶拿起了一疊錢,八張十元的。他將錢像撲克牌一樣撚成扇形,瞧著說:“還夠新的……”
徐克說:“長這麼大,頭一回一次掙這麼多錢!”
“你們這不叫掙,叫倒……”
吳振慶掏出煙分給他們,自己邊吸邊說:“是啊。是叫倒,不像掙那麼光彩,可也不比掙容易多少。沒你,我倆這次可真叫‘倒黴’了。”
韓德寶將四十元放在徐克那疊錢上,將四十放在吳振慶那疊錢上說:“我一文不收,你倆二一添作五吧!”
徐克說:“那怎麼行!”將錢硬塞給韓德寶。
韓德寶說:“我說不收就不收,我有工作了。”又說,“我穿了這身警服,對你們可以的事兒,對我就不可以了。”
吳振慶說:“那,就聽德寶的吧!”
三人離開飯館,在冬天的寂寥的街道上走著……
幾年之後,他們都脫下了他們穿回來的兵團服,被城市消化到各個角落和各種行當中去了。隻有解剖某一座城市,才會從城市的橫斷麵裏,發現他們確實運行著,走出了千差萬別的人生軌跡……
城市的夜晚,死寂如公墓。高樓的黑影幢幢。
一根電線杆頂端棲息著一隻貓頭鷹。
貓頭鷹下麵是一條小街,一片矮房的屋頂。
貓頭鷹似乎發現了什麼,俯衝而下……
一隻大網正在等著它。
有人說,在城市裏,需要提防的時候似乎更多些。對人是這樣,對一隻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貓頭鷹更是這樣,它“落網”了。
第二天,在動物園管理辦公室中,一男一女兩個工作人員坐在桌前,女的織毛衣,男的看報,這間辦公室的牆上有一麵通常被當作獎狀的鏡子,鏡子上寫著:“無私援助,偉大貢獻。”下角落款是“龍江電影製片廠敬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