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看到兒子臂戴黑紗,母親的表情變了。目光漸漸從兒子身上轉移,低頭盯著麵盆……
眼淚一滴滴落在盆中,和入麵裏。
王小嵩說:“媽,我小姨見到我……很高興。”
母親撩起衣襟,罩住了臉。
從母親的背影看得出,母親哭泣得那麼傷心,那麼難過——她的腰彎了下去,雙肩聳著——盡管誰也聽不見她的哭聲。
王小嵩回到哈爾濱,用了很多時間耐心地尋找著。他總不大相信那個那樣極端的結局。但是在這樣一個城市裏,要找到一個早已失蹤的人,實在是太難了。在區公安局裏,那位和他年齡相仿的戶籍人員告訴他,單是這個區,就有三十幾個叫林冬冬的。他不願意使這件事變成許多不相幹的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因而不考慮登報。那就隻有一步步地找了。
信托,對於值得信賴的人似乎是一種咒語。它的持久性和鄭重性往往會使某個人的執著顯得荒唐。當一個活著的人受一個已死的人信托的時候,實際上他的一半心智是被死者同化了的。
在這個城市裏,碰了多少釘子,跑了多少地方,連王小嵩自己也數不清了,在街頭,在各種各樣的大院裏,見到了許多返城知青,用不著進行多少深入的了解,就可以看出他們在家庭、在社會的困難處境。
他的處境也不妙,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不明不白地尋找,不知得遇到多少不明不白的人。在一個大院裏,他從一個姑娘那裏得知,這院裏一位胖女人家有叫林冬冬的,他剛從那家窗子望了一眼,那胖女人就一邊扣衣扣兒,一邊衝出來大罵:
“幹什麼呀!光天化日的,我一個單身女人在家,正換衣服呢,你看什麼呀?”
起初他還像做了沒理的事兒似的,趕緊辯解:
“我不是存心的……我什麼也沒看見……”
那女人撒起潑來:
“喲,你還覺得你什麼沒看見,白看了呀!”
王小嵩也火了:
“你亂嚷什麼你?你們家有叫林冬冬的沒有?”
那女人反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竟不敢再潑,低聲說:“有。”
王小嵩仍然一派查戶口的樣子:
“你早說不就得了嗎?”
那女人也成了合作的態度:
“你也沒早問我這個呀……”
王小嵩打斷了她的話:
“好了,現在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你家誰叫林冬冬?”
那女人很利索地回答:“我啊。”
王小嵩反倒懵了:
“你?這不可能……你父親和你母親,早年是離過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