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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張萌低下頭說:“我……我承認。我當時隻考慮到自己要盡快完成這個月的發稿任務。隻一心要為本報搶一條新聞,匆匆寫完就發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返城知青,更不知道有人還是我當年的班長、救命恩人,便在文章中把他們指斥為擾亂社會治安的壞分子,這件事的結果不能扭轉的話,我的良心太不安了。”

趙叔叔緩緩地說:“小萌啊,我勸你還是冷靜地想想,究竟怎樣做對自己更有利。盡管他們不是所謂壞人,但他們畢竟擾亂了社會治安,這已經成為一個事實,而且成了公開性的社會事實。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太自責,太內疚,太覺得對不起誰似的……”他起身給張萌的茶杯裏添了些水,接著說,“小萌啊,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這雖是《戰國策》裏的一句古話,但也是大白話,不必我解釋,你能明白。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麼?是莊子……”他站了起來,踱到牆上的一幅條幅前。

條幅上寫的是——少年樂新知,衰年思故友。

“知道莊子的話是什麼意思麼?”趙叔叔問。

“知道……”張萌答道,“魚和魚如果一旦離開了水,盡管互相張口出氣以救,互相靠口水以生,還莫如彼此忘掉曾經是魚,曾經共同生活在江湖……”

“行,夜大沒白上。”趙叔叔說,“基本上就是這麼個意思。你們這一代人的特殊經曆,你們這一代人之間的特殊感情,挺有意思,挺值得研究。但是我可以斷言,今後隨著你們各自命運的變遷,它是會漸漸稀釋如水的。它並不需要別人去評說,首先就會在你們自己之間變得沒有什麼意義了,沒有什麼價值了。既然遲早會是這樣的,你現在又何必非那麼認真呢?事實上你現在已經和他們大為不同了。你有了他們中許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工作。有了房子,靠自己的努力爭取回了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你要開拓新的社交接觸麵,建立起新的社交圈子。人嘛,免不了總是要社交的。你實際上正是要從你們這一代的群體之中掙紮出來。而隻有掙紮出來,作為單獨的一個人,你才可能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你的個人命運才可能是樂觀的。時代矯正它的錯誤,有時候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們之所以總是提心吊膽,防止時代犯曆史性的錯誤,那是因為它矯正錯誤時付出的代價往往是很大的,甚至可能是一代人……”

張萌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趙叔叔說得興奮起來,預言家似的,哲學家似的,一發而不可收拾地繼續著:“而你們同代人們,他們每一個人目前所做的,又何嚐不是和你一樣呢?那麼你又何必把一種過去了的感情,看得那麼神聖,那麼重要呢?其實根本不值得你連課都不上了,這麼晚了還專門來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