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她聽得心肝都碎了,可還是對郝梅說:“為了你爸爸,也為了大娘,你可要剛強啊!”那個時候,還能再說別的嗎?她正想著心事,忽然一雙手從後捂住了她的眼睛。
“這是誰呀?”背後的人學了一聲貓叫。
“就是讓我猜,也用不著捂我眼睛啊。我眼已經看不見了。”那雙捂住母親眼睛的手,緩緩放下了。
母親摸索著端盆站了起來問:“誰?”
“媽,是我……”是王小嵩的妹妹。
母親說:“你有多大高興的事兒,還跑媽這兒來裝小孩兒!”妹妹將母親扶進屋裏問:“我哥呢?”
“說是逛書店去了。光知道舍得錢買書,也沒見他自己寫出一本,給咱們全家長長臉。”
母親不高興,說:“再不許你們背後這麼說你哥。我誰也不用你們替我長臉,隻要你們不給我丟臉就行了。”
妹妹問:“媽,你心裏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兒吧?”
“反正沒什麼太值得高興的事兒。”
“媽,那我告訴你一件值得你高興的事兒吧,從今天起,我,成了,一個國營的人啦!”
母親果然高興起來:“真的?”
“真的!所以我下午請了假,特意來告訴你!”
母親說:“這可去了媽老大一塊心病!花了不少錢吧?”
“三千多!”
“我的老天!你們哪來的那麼多錢?”
“攢了準備買電視的錢,全用上了。還借了幾百塊!不過你女婿說,那也值!從大集體辦到國營,才花三千元還算花錢啦?他還說了,下一個家庭五年計劃,再攢一筆錢,什麼大件兒也不置,要把他自己也變成一個國營的人!”妹妹說得樂觀而充滿信心。
母親問:“你辦到個什麼廠去了?”
妹妹說:“晶體管廠!”
“那又是個什麼廠?”
“廠倒不大,不過屬於科研生產單位。進入車間,都得穿白大褂戴工作帽呢!”
母親又愉悅起來:“媽可真為你高興!雖然花了錢,你也要一輩子念叨那些辦成的人好啊!這等於幫你從山腳下上到了山頂上啊!”
“媽,這不用你囑咐,咱們家的人,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嗎?”
母親沉吟了一會兒,說:“別光說你這件高興的事了。我問你,你知道你吳嬸他們動遷後的家不?”
“知道哇。去年春節我還去拜過年呐……”
“那你帶媽去!”
“哪天?”
“就今天!”
“今天?”
“嗯。現在,立刻!把我送進門了,你在門外等著。”
妹妹疑惑地望著母親。
韓德寶老婆正火著,王小嵩來了,一臉陰沉,像有什麼心事。德寶沒敢把小嵩往屋裏讓,兩人便一同出來了。他倆走到一個街角崗亭背後,一人拿一根雪糕吮著。
王小嵩說:“我碰見她了。”
“誰?”
“郝梅。”
韓德寶愣愣地瞅了王小嵩片刻:“在哪兒?”
“在醫院。我帶我母親去看眼睛,她背著她女兒下樓。”
韓德寶佯笑地:“你見了鬼了!”
王小嵩扔掉雪糕,指著韓德寶:“你他媽對我裝糊塗!我見了什麼鬼了!是見到了郝梅了!”
突然一聲很響的嗬斥:“幹什麼!”
他們抬頭看,一位年輕的警察從崗亭探出身——那一聲很響的嗬斥是通過話筒發出的。那警察說:“一邊去!別湊我眼皮底下惹我心煩!”
德寶和小嵩默默走到了一座街心公園。所有的石椅都被人占著,他們走入了小樹林。韓德寶先說:“郝梅已經死了,這你知道。”
“是啊,她死了。當年吳振慶寫信是這麼告訴我的。你也寫信這麼向我證實過。還有徐克!可你們他媽的當年都欺騙了我!我現在要知道這是為什麼!說!為什麼!”
韓德寶沒有吱聲。
王小嵩恨恨地說:“如果你不說,我去問徐克,徐克一旦交待,我一定要找你和振慶算賬!”
韓德寶冷冷地說:“你這次見不著徐克了,他家裏的東西全被逼債的人搬光了,他隻身到深圳去了。”
一個人拎著鳥籠子經過,聽到樹林裏有怒氣衝衝的說話聲,站住了。王小嵩的聲音:“你快說!你們三個是我最好的朋友,合夥騙了我這麼多年!我今天要知道為什麼?”
韓德寶的聲音:“她死了,你認錯人了。我想對你說的就是這句話。”又有幾個人經過小樹林,駐足,傾聽。
一人問:“吵架的?得去勸勸吧?別動起刀子來……”
又一個人說:“拍電視劇的吧?”
“不像啊,沒見攝像機架在哪兒啊!”拎鳥籠子那個人自作聰明地說,“噓!是搞外景錄音呐。我聽了一會兒,台詞還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