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
張萌淚流滿麵的臉,望著屋子的這裏那裏,一張張紙上古裏古怪的黑魚,似乎都在瞪著鼓凸的眼睛,幸災樂禍地望著她。
她從各處將那些畫拿起,扯下,一幅幅揉了,揉成一個個大小不等的紙團,拋了滿地……
她緩緩走到窗前向外俯望——
在細雨霏霏的街道上,穿著雨衣正從平板車上扛起煤氣罐的吳振慶腳下一滑,跌倒了,煤氣罐滾出老遠。
撐著傘,穿著軍裝的趙小濤正巧走來,用腳蹬住了煤氣罐;趙小濤將傘放在地上,要幫吳振慶將煤氣罐搭上肩,吳振慶雙手將趙小濤推得連連後退了幾步,趙小濤呆望著吳振慶扛起了煤氣罐。
張萌離開窗口,走到桌前,拉開抽屜,找出煙吸。她聽到趙小濤上樓的腳步聲,這腳步聲似乎促成了她內心裏的某種緊張。她將煙捏滅在煙灰缸裏,奔過去插上門。
敲門聲“篤篤篤”地響著。趙小濤在門外說聲:“小萌,是我!我是小濤啊!”
張萌倚門不語。
趙小濤再叫:“小萌!小萌!開門啊!我們不是說好了,我今天要陪你拜師學畫的嗎?”
張萌在裏邊說:“別敲了!……我知道是你……”
趙小濤問:“你怎麼了?那個吳振慶他……究竟對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他也沒對我怎麼!”
“那你為什麼不開門?為什麼不讓我見到你?”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去學畫,不想見到你!”
“你不讓我見到你,我就不走!”
“求求你,發發慈悲,走吧!別煩我了……”
“那……我改天再來看你……”
“不,你以後別再來了……我們……拉倒吧……”
“我說來,就一定要來!”
趙小濤下樓走了。
張萌傾聽著,再也克製不住,雙手捂臉,靠著門嗚嗚哭泣起來。
這天,吳振慶的爸爸又在街頭花園和那個退休工人下棋,邊下邊聊,並又主動提到對方到施工隊當顧問的事。那老工人對老吳還提感到莫名其妙,他說:“你明明已經辦不成了,我還每天盯著你幹嗎?”
老吳像受了嚴重侮辱似的說:“誰說我辦不成了?誰說的?我這個人,一言九鼎!我辦不成的事,絕不當麵答應人家。我既然當麵答應了人家的事兒,那就是板上釘釘,一定能辦成!我可從不拿空話向人家賣好兒。”
對方困惑地望著他。
老吳說:“你不主動問我,我倒犯了疑惑,不知你是不是又改變了想法。”
對方說:“可是……”
老吳問:“可是什麼?你不就是想再找份兒活幹,每月再掙份兒工資麼?怎麼,我兒子當施工隊長,你開口求過我了,這點忙我還幫不上?他那施工隊現在一百多號人了。他大小也是個主事兒的人物了!隻不過他說,你當顧問恐怕有點兒難,那你就當個施工指導什麼的吧。”
退休老工人見他說得認真,望著他忽然笑了:“老兄弟,好!值得學習……”
老吳說:“我有什麼值得你學習的?”
對方說:“人啊,活到了無憂無慮的份兒上,那就是活到了一種大境界!任什麼愁事兒,都是可以玩它一笑的,是不?我要是有個兒子處在你兒子這般田地,那我可就沒心思在這兒和你下棋!更沒情緒開玩笑!”
老吳不禁怔問:“我兒子怎麼了?”
對方反問:“你真不知道?”
老吳抓住了對方的手問:“你知道些什麼?我兒子到底怎麼了?”
對方看見老吳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意識到失言了,趕緊說:“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來來來,陪你再殺一盤,再殺一盤!”
老吳急了:“你告訴我!”
對方隻好說:“我告訴了你,你可別上火,也別回去對你兒子發脾氣。他那個施工隊,早散攤兒了。他眼下在幹臨時活兒,替一個小區的居民換煤氣。我三兒子不是在煤氣站麼,一來二去的,他們就熟了,成了朋友……”
老吳的手,緩緩鬆開了對方的手。
“按說,我還真不該這麼多嘴。這也是暫時情況,秦瓊還當過鐧呐!”
老吳既沒心思聽,更沒心思下棋了,他“啪”地合上棋盤,用目光四處尋找自己的拐杖。
拐杖被一個孩子拿了去當槍,正貓在樹牆後,向另一些孩子們“掃射”。
老吳大吼一聲:“給我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