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
南城城隍廟裏,一燈如豆,廟裏黑漆漆一片,李芳菲已沉沉睡去。沈四維雙手枕在腦後,仰麵躺在草鋪上,望著屋梁上抖動的蜘蛛網出神。
她耳邊轟響著自己的心聲:奸賊不除,父仇不報,誓不苟活於世!
她激靈一下坐起來,撥撥油燈,把換下來的衣服都蓋在李芳菲身上,她束上腰帶,帶了飛鏢,插在綁腿上,悄悄走出門去。
她要去嚴嵩家,她不能讓李芳菲知道。
嚴嵩的會客廳裏,除了紅木桌椅和皇上禦筆“安天下於覆宇,其功可大”而外,顯得很樸素。
宋朝舉坐下,茶剛上來,嚴嵩就穿戴整齊地進來了。他一進門就說:“是文華的人?那就是貴客呀!”
宋朝舉忙行大禮:“相爺為國事操勞,日理萬機,在下來打擾相爺,心上實在不安。”
這時圍牆外黑影一閃,有人上了高牆,又一縱身,躍上第一進房子,迅速匍匐瓦上,小心前移。
黑衣人爬到了客廳房頂,小心地揭開屋瓦,看見嚴嵩正與宋朝舉寒暄。聽嚴嵩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叫年輕人跑路嘛,你也有花甲歲數了吧?”
宋朝舉說:“敝人今年六十有二,比起德高望重的老相國來說,哪敢稱老?”
嚴嵩見宋朝舉目不轉睛地看牆上的大匾,就告訴他:“這是當今聖上禦筆,寫的是王安石的一句話。”
宋朝舉說:“隻有相爺堪配此語呀,皇上慧眼!”
嚴嵩打量著他說:“看足下這舉止氣度,想是有過功名的了?”
宋朝舉說:“小可不才,當過縣知事,後擢為浙江鹽運副使,五年前就告老還鄉了。”
嚴嵩言歸正傳:“聽說你有件東西要送來,又不敢在外麵過夜?是倭寇邊報嗎?”
宋朝舉搖搖頭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事自有肉食者謀之,我何問焉?”
嚴嵩撫掌大笑:“那到底是什麼寶物,能否令我開開眼界?”
宋朝舉賣了個關子,說:“先不必說破,相爺看了再說。”
他又討了水洗過手,才打開布袋,裏邊是一個紫檀木匣,再打開,才是一卷畫。
到底是嚴嵩識貨,他把畫剛展開半尺,嚴嵩就驚喜地叫起來:“《清明上河圖》?”
宋朝舉讚道:“相爺真神人也!”
嚴嵩把下人全都轟了出去,帶嚴房門,緩緩把畫展開,用放大鏡一寸一寸地看下去。
房頂上的黑衣人當然也目睹了客廳裏發生的一切。
仔細看了有大半個時辰,嚴嵩終於又將畫緩緩卷好,收起,卷畫的手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他自己知道,那是激動所致,絕非老態。不知怎麼了,他的眼角竟溢出兩滴淚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難道是在夢中嗎?
宋朝舉的存在證明,這不是夢,這是千真萬確的呀。當他聽宋朝舉告訴他,這畫是從陸治的天心閣得來,他那久已熄滅的心火又在頃刻間熊熊燃燒起來。
嚴嵩顯然有一絲記憶,陸治?好熟悉的名字呀!
宋朝舉又提示他,陸治是員外郎王振齋的親舅舅。
嚴嵩拉長聲“哦”了一聲,也全明白了。王振齋是因為《清明上河圖》而喪命的。他至死都沒說出《清明上河圖》的下落!原來轉移到他舅舅那裏去了,早該想到啊!當年也疑心過他,叫這老狐狸從眼皮底下逃過去了。這真叫天理昭彰,該是你的總歸是你的,有福不用忙,無福跑斷腸。
沉靜片時,嚴嵩問他想要個什麼價錢?他聲明,自己向來不做巧取豪奪的事。
宋朝舉說:“我如今隻是個送畫人,錢已從您家公子那裏討得了。這畫,現在是您的公子孝敬相爺的,我來送畫在其次,一瞻相爺廬山真麵目才是本心。”
嚴嵩很感動:“是嗎?”心想,到底是文華會辦事。他想知道文華究竟花了多少銀子?再度表白,自己向來痛恨仗勢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