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憑什麼我要避?這是我自己家!”

梅香鼻子一哼,橫了林呈祥一眼,關上了後門。她肚裏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我避不避關你林呈祥什麼事?你一個雇工,還要讓我聽你的擺布?

她重新將眼睛對準那條板壁縫隙,隻見堂屋裏二道疤津津有味地吃著菜,喝著酒,滿麵泛著油光,吃得十分愜意。婆婆仍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侍候著他。爹將一個布包放到桌上,無歉疚地說,實在對不起,家底就這樣,我隻能給你湊二十塊光洋了。二道疤甕聲說,你想就這麼打發我啊?二十塊光洋,我隻能買那把德國擼子的皮套子呢!爹說,你也不是不曉得,這年頭做生意不易,我也隻用了不到一桶桐油……再說如今都興用紙鈔了,我到哪去給你籌這多光洋啊?二道疤起了高腔,哎覃老板,我可不管你用了多少,我們可是一諾千金嗬,當初你也沒反口的!我也不是不體諒你的難處,可是瘦死的騾子也比馬大,我就不信你家就窮成這樣了。退一萬步講,你手頭真沒有,也可以去借嘛! 爹唯唯喏喏的,一時竟說不出話,身影在燈光下瑟縮成墨黑的一團。

梅香真沒想到,一個在兒子麵前那麼凶悍的父親,此刻卻變得如此懦弱。這個二道疤也真是太霸道了,他是欺你覃家無人呢!一股怒氣充塞了她的胸膛,豐滿的前胸擦著板壁起伏不止。她終於按捺不住了,扯了扯衣襟,打開門,幾步就跨到了堂屋裏,衝著二道疤叫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家替你借錢?”

二道疤一愣,兩眼直直地瞪著梅香,眨巴眨巴眼睛,將筷子往桌上一拍,抓住梅香的一隻手,用力地搖晃一下,嘶啞著嗓子叫道:“夭夭,你是夭夭,我總算找到你了我的夭夭!”

梅香用力將他的手甩脫了,連珠炮似的道:“你莫瞎了眼!我不是你那個什麼妖妖,我是人,我是覃家的新媳婦!我以後就是一方晴的當家人!我可不讓你來亂討錢,敗了我的家當!你沒錢花不關我覃家的事,你到別的地方找錢去!”

二道疤揉了一把眼睛,又從頭到腳地打量了梅香一番,眼裏的亮光才黯淡下去,轉頭對覃有道說:“你家從哪裏討了個這樣的潑媳婦來?”又扭頭衝梅香道,“做媳婦的要守婦道,大人講話小的不能插嘴,借不借錢不關你事,躲一邊去吧!”

梅香毫不示弱:“你從覃家拿走一個銅板都有我的份,怎不關我事?你霸蠻把賭來的桐油放到我家,根本就是強買強賣嘛,沒有道理嘛!做人不是這麼做的嘛!我家隻用了你一桶油,頂多隻能按行市給你一桶油的價錢,剩下的四桶你可以拿走,我們不要!所以,爹給你的這二十塊光洋,你也隻能拿十塊走。其實要說起來,我不給你錢,也是為你好,是替你著想!”

“噢?此話怎講?”二道疤瞪著梅香。

梅香說:“你不是說,要了錢去買德國擼子殺人報仇麼?我們給了你錢,不就害了你麼?殺了人是要償命的,你沒日子過的!”

二道疤說:“那要是殺的壞人呢?”

梅香說:“壞人也是人,也是一條命,如果他命不該絕而你殺了他,你是會遭報應的。你既和覃家來往,也算是一種緣分,我們不該讓你遭報應是不是?”

二道疤噎住,摳了摳頭皮,才咧嘴一笑,對覃有道說:“覃老板,我要恭喜你,一方晴總算有了一副伶牙利齒!做生意像你這樣一棒打不出個屁是不成的!”

覃有道尷尬地笑了笑,不知說什麼好。二道疤扭身朝梅香伸出一根拇指翹了翹,點頭道:“嗯,夠膽,敢這樣跟我說話的女子我還是頭一回碰到!佩服!就衝這一點,我也就依你的,隻拿十塊光洋算了,剩下的那幾桶桐油也不找你們要錢了。將心比心,你家也是小本生意,日子並不寬裕。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覃有道馬上道:“你盡管說。”

二道疤瞟著梅香說:“你太像夭夭了,我不曉得是哪個讓你長得這麼像的。我快二十年沒見到夭夭,真的想死她了,有時候我就想,能夠再抱一抱夭夭,我死也心甘了……所以,我想讓你當一下夭夭,讓我抱一抱。”

覃有道與覃陳氏麵麵相覷。

梅香麵不改色:“別人的媳婦,你好意思抱?”

二道疤梗著脖子說:“我不是抱別人,是抱夭夭。”

梅香說:“你非抱不成?”

二道疤道:“我的脾氣你爹是曉得的。”

“好,既然你對夭夭如此癡情,我就當一回夭夭,讓你做一回夢抱一下吧。”

梅香說著轉過身體背對著二道疤,雙手捂住了臉孔。覃陳氏想製止她,伸手拉了她一下,但梅香站原地沒動。二道疤慢慢地走攏,眼睛一眯,就張開兩隻粗壯的臂膀將梅香攔腰抱住了。他緊緊地將她往懷裏勒,他身上的酒氣和汗酸味衝得她腦殼發暈。她雙手往外撐,無奈他力大無比,像鐵箍般越抱越緊,她眼前一黑,竟然透不過氣來了!呆在一旁的公公婆婆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一時束手無措。這時林呈祥突然跑了出來,抓住二道疤一隻膀子猛地一扯,大聲說:“好了好了,莫抱太緊了,把新媳婦勒死不說,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二道疤鬆了手道:“是麼?新媳婦就有喜了,怎不早說?你不像是覃家的崽吧,你哪麼曉得的?”

林呈祥道:“我是覃家的傘匠師傅,天天一口鍋裏吃飯,哪裏不曉得呢?想也想得到哇,她這樣的結實媳婦,像一丘肥田,種子一撒下去就會發芽長根的。”

“那就恭喜新媳婦早生貴子了!我二道疤說一不二,就此告辭,若有打擾,多多包涵!”二道疤衝覃有道拱手作揖,然後從桌上的布包裏拿了十塊銀元,往懷裏一塞,轉身就出了堂屋門。

覃有道緊跟著送他到了門外,眼見得那個身影消失在黑夜裏,才深深地鬆一口氣,末了,又歎息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也是個造孽的人呢!”覃陳氏則連連拍打著梅香的衣服,又仔細端詳她身體各處,仿佛怕哪裏少了一塊似的。林呈祥立在一旁,嘴角挑起了一縷笑意。梅香心裏怪怪的,嗔道:“誰要你亂說我有喜了?”

林呈祥說:“我要不詐他一句,他會把你抱溶了!”

梅香挖他一眼:“那也不關你的事!”

林呈祥說:“幫主家說話,是我應當的嘛,一來替你解了圍,二來又討了個好兆頭,何樂不為呢?你莫把好心當成了爛蘿卜噢!”

覃陳氏忙插嘴說:“那是那是,多謝林師傅啊,要是梅香真的有喜了,請你多吃幾個紅雞蛋!”

夜裏,梅香想著這一天裏發生的事,許久沒有睡著。好多的念頭像螞蟻一般在她心上爬來爬去。其中有一隻螞蟻對她說:覃玉成對你若像二道疤對那個夭夭一樣癡心,又像林呈祥一樣天天守在你身邊,那你這一世就別無他求了,唉,玉成嗬玉成,難道我在你眼裏就不如一把月琴麼?但她覺得不應當讓這隻螞蟻這麼說,她從心裏將它趕走了。她看了看窗外穿行在雲彩中的一彎殘月,感覺到了陣陣的秋寒,於是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睡意朦朧中,梅香感到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的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