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真的用力踢了門一腳。院落裏本來寂靜無聲,門咣啷一聲響,有點驚心動魄。覃玉成怕驚動了院子裏的人說不清,趕緊拉開門閂。小雅氣哼哼地跨進門,說:“本小姐今晚無心教你練琴了!進來隻想跟你說一聲:你學琴很聰明,做人卻很愚蠢!”她狠狠地白他一眼,一甩辮子,轉身走了。樓板上響過一串氣憤的腳步聲。過了許久,覃玉成還一愣一愣的,不曉得南門小雅氣從何來,更不明白自己蠢在何處。
這天晚飯後,覃玉成興奮地背起月琴,跟著師傅師兄出了門。北門街的趙老板五十壽辰,他們應邀前去唱月琴。他一個剛入行的學徒是沒本事也沒資格唱的,可是他可以幫師傅背背琴,拿拿家夥,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現場觀摩。
可是剛下門前的台階,那個熟識的劃子水手就堵住了他們。水手說,覃有道爹差他來接玉成,要玉成趕緊回家,他娘得了急病。南門秋二話沒說,就催他趕緊跟水手走。他隨了水手,火急火燎地趕往碼頭,上了那條柳葉一樣輕飄的劃子。
一上船,覃玉成就操起了前槳。他問水手,娘得的什麼病,水手說不出名堂,他就不作聲了,埋頭一個勁地猛劃。船行上水,速度很慢,覃玉成劃出了一身臭汗。船到大洑鎮碼頭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不待劃子泊穩,他急不可待地飛身上岸,扯開弓箭步,向家門狂奔。
一方晴的大門虛掩著,他手輕輕一推就開了。顯然特意給他留著門。屋裏一片寂靜,爹媽的房間黑著燈,他正欲叫人,梅香端著洋油燈碎步過來,要他莫出聲,爹娘都歇了。他有些詫異:“娘不是得急病了麼?”
梅香說:“進屋再說吧。”
他便跟著梅香先進了臥室。梅香端起銅臉盆要去給他打水,他攔住她,焦急地道:“快告訴我,娘哪麼搞的?她的病如何?”
梅香頓了頓說:“你放心吧,娘沒病,是詐你的。”
他懵了一下,問:“為什麼?”
“你先歇著吧,看你這一身汗爬水流的,我幫你擦擦幹淨再跟你說。”
梅香打來了熱水,又給他擰好了毛巾,叫他脫了上衣。她殷勤地擦著他的後背,他很不自在,奪過毛巾說:“我自己來。”擦完身子,梅香給他換上新內衣,又要給他洗腳,他也將她推開了。他很不習慣讓她來侍候他,他覺得這樣會欠下她些什麼。他草草的洗完腳,問:“你告訴我,為什麼把我詐回來?”梅香說:“上床歇著吧,聽我慢慢說。”
他瞟一眼床上,隻見一對鴛鴦枕並排擺著。他不想和梅香躺在一個被窩裏,可是他又說不出理由,隻好猶猶豫豫地坐到床上。梅香像隻乖巧的貓,無聲的溜到他身邊,揭起被子蓋住他的下身,依偎著他說:“你一去這麼久不回來,家裏人都想你了。”
他扭動一下身子:“就為這個詐我?”
“是嗬,曉得隨便搭個信你是不得回來的,除了娘,沒哪個說得動你。你早不曉得家裏的門是往哪邊開的了!”梅香說。
“沒事詐我回來做什麼?我有什麼好想的嘛,還是那幾斤幾兩。”
“除了想你,當然還有別事。”梅香沉吟片刻,把二道疤來家裏討錢的事說了一遍。梅香說,傘賣不出去,賬又收不回,生意艱難,家境逐漸窘迫,爹已經是束手無措,特別需要他回來撐起一方晴這塊老招牌。如果他還記得自己是這個家唯一的兒子,就該及早回家,而不是待在蓮城學什麼唱月琴。
“這是爹的意思?”他問。
“也是我的意思。”梅香說,盯著他問,“你難道就沒想到這一層?你是覃家的獨苗,這份家業你還要不要?”
“既然拜了師,不出師我是不能回來的,”覃玉成斷然道,“再說了,我回來也沒用,我不喜歡做生意,也不會做生意,一跟人討價還價我就腦殼疼。”
“我早看出來了,生意上是指望不了你的,隻要你人回來就成,家裏有個男人站著,人氣都旺些。”梅香說。
覃玉成懶得跟她說話,既然娘並沒有病,懸著的心就放下來了。他背對著梅香躺下,用被子裹住自己。兩眼一閉,世界就被黑暗籠罩,所有煩心的事都湮滅在那一片漆黑之中了。梅香熱乎乎的身子緊貼著他,他僵直著一動不動。梅香臉上搽了蚌殼油,刺鼻的香氣從他耳後撲來,熏得他腦殼有點暈。他隻好憋著氣,直到實在憋不住了,才迅速的換一口氣。眼皮又澀又重,他想沉到夢中去。可是他感到梅香的小手在他背上輕輕摩挲,像一隻小老鼠,窸窸窣窣地沿著他的脊背爬上了他的肩膀。他抖動一下肩,全身都繃緊了。當那隻小老鼠繼續往前爬,來到他胸脯上的時候,他打個冷噤,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有些生氣,他的瞌睡被打擾了。他抓住那隻小老鼠,將它往身後一塞。但他立即感到它變成了一條蛇,它咬了他的肩膀一口,接著它就纏住他的上身,用力一拉,將他翻了個身,使得他不得不麵對一個女人赤裸的身體。朦朧之中,梅香的兩隻眼閃爍著幽光。
“實話告訴你吧,爹媽詐你回來,是讓我倆圓房的!我不是木頭,你不能一床睡著碰都不碰!你不能這樣待我!”梅香聲音壓抑而憂怨。
黑暗中,他茫然地瞪著梅香,不知說什麼好。
“你這樣待我,我如何懷毛毛?覃家還如何續香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曉得不曉得?”梅香抵近他,咄咄逼人。
他偏開臉,喘著粗氣。
“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這樣討嫌我?”梅香嗓子有點哽咽了。
“我不是討嫌你,是討嫌女人,”他慌張地分辯著,“我不喜歡女人,我害怕……”
“我不信,公雞都曉得爬母雞的背呢,你會不喜歡?”
“騙你是畜生。”他賭咒道。
梅香顫抖了一下,鬆開他,仰天躺著不動,也不吱聲。被窩敝開了,寒氣襲人,誰也不去管。借著窗欞透進的月色,他瞥見梅香眼角閃著淚光。沉默的氣氛延續了很久,在覃玉成快要睡去時,梅香悶聲問:“以後哪麼辦?”
他想了想,吞吞吐吐地說:“沒辦法……要是你願意,就回娘家算了,如今城裏時興兩口子過不好了,就可以離婚。”
“你休了我,我回去如何交待?說我嫁的人不是公的?你可以不在乎,可我的臉往哪放?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生是覃家的人,死是覃家的鬼。你不喜歡就不喜歡,我也不跟你計較,但有一條,你可以不碰我,但不能不準我碰你!既然嫁給你了,我不碰你碰誰去?你一個做男人的,這點良心還要有吧?”梅香說。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
“一輩子長得很,哪怕你是塊三九天的石頭,我就不信焐不熱你……”梅香自言自語,蓋好被子,將柔長的手臂強行插到他腋下,摟住他。他掙紮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既然已答應讓她碰,那就隻能隨她了。她渾身滾燙,像一團烈火般灼烤著他,他有些眩暈,便緊閉了雙眼,沒多久,他就在那團火裏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剛剛洗完臉,覃陳氏就笑嗬嗬地端來了兩碗荷包蛋,囑咐小兩口趁熱吃。覃陳氏欣喜的目光在梅香的肚子上留連忘返,梅香呢兩頰緋紅,毫不客氣地端起碗吃得叭嘰作響,好像覃家的希望已經在她肚子裏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