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好,你就裝糊塗吧,”林呈祥揚了揚筷子,“我曉得你的一片苦心。可是如今,你光守在櫃台裏,是念不好這本生意經的。要走出去才行。”

“你的意思,把鋪子開到蓮城去?”

林呈祥搖搖頭,說城裏人時興打洋布傘,再說蓮城傘鋪又多,做不過人家的。他的意思,是要把生意做到蓮水上遊的幾個水碼頭去,那裏地方小,做生意的少,山裏人圖便宜,更喜歡紙傘一些。不一定要開鋪子,把自家做的傘送去,那裏的傘鋪肯定歡迎。反正搭船方便,家裏這點存貨,多跑幾趟就銷空了。人頭熟了之後,別人就會從你這裏進貨了。如果信得過他,他願意在做傘之餘跑幾趟。

梅香聽了兩眼發亮,興奮地道:“你這傘匠腦殼靈泛得很嘛!如果你真的能銷得了存傘,不光現在的工錢一分不少,還給你發紅包。這個主我這二當家做了!”

林呈祥咧咧嘴笑笑,呼啦呼啦把飯吃了,將碗筷往籃子裏一放,莫名其妙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梅香便問:“林師傅有心事了?心裏不快活了?”

“長了幾十年還是光棍一條,能沒心事麼?”

“那還不好辦,我幫你找媒婆說說,到周圍打聽打聽,看有好妹子麼。”

“我可不要媒婆找,天曉得找來的是麻子還是瞎子。”

梅香生氣了:“我就是媒婆找來的,我是麻子還是瞎子?”

林呈祥說:“我怕沒有玉成那樣的桃花運呢;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堂客,天天捧在手板心裏,哪裏都不去。”

聽他這樣說,梅香臉色黯下來,不作聲了。林呈祥忽然大膽地抓起她一隻手,湊到眼前看了看說,天天落冷水吧,你看都凍糙了,細皮嫩肉都開坼了。說著他麻利地從褲兜裏掏出蚌殼油,揭開蓋子用指尖挑了一塊,迅速地塗抹在她的手上。梅香一時怔住了,呆呆地看著他,任他搓揉著兩隻柔軟的小手。林呈祥揉了一會,倏地舉起她一隻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嘴裏說,好香啊!

梅香猛地抽回手,斥責道:“你打什麼歪主意?”

“你這樣厲害,我敢打歪主意麼。”林呈祥想想說,“我是想,我要是一方晴的少當家多好,我們兩個都這麼能幹精明,覃家不知會興旺成哪般樣子呢!”

梅香鼻子裏哼哼:“瞎想,世上哪有這樣美滿的事。”

“世上的美滿事,有時候就要瞎想才做得成呢。”

“我清白,你心裏有條毛毛蟲。”

梅香提起籃子轉身要走,林呈祥攔了她一下:“你清白也好。不過我告訴你,鎮上心裏有毛毛蟲的後生多的是,昨晚我就發覺有人想爬院牆,你夜裏把門閂緊點,小心別人敲你的窗戶。”

梅香不看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睛太亮了,有點刺人。梅香咬了咬嘴唇說:“管好你自己吧,誰來敲我窗戶我拿馬桶侍候!”說完,她趕緊走了。

晚上,梅香想起林呈祥的話,心裏便有些打鼓。她閂好門後,又不放心地檢查了兩次,還將馬桶放在窗戶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果然有人來敲她的窗戶了,篤篤篤,像是雞在啄。她喊一聲,誰?那人不吱聲。梅香就不客氣了,迅速打開窗戶,將半桶尿水潑了出去。隻聽外麵哇一聲怪叫,一個黑影倉皇竄走了。聲音有點熟,但梅香想不起是誰。

臘月二十是傘匠這一行祭祀師祖雲氏的日子,覃有道準備好了半隻豬頭、兩塊大糍粑、三把香燭、四疊紙錢,叫林呈祥一擔挑了,前往伏牛山魯聖宮。林呈祥往蓮水上遊跑了幾趟,把一方晴的存貨都銷光了,生意大有起色,覃有道心裏高興,祭禮也就準備得比往年豐盛。梅香也要跟著去,覃有道起先不允,說你一個堂客去,別人會見怪的。梅香爭辯道,師祖不就是魯班師傅的堂客麼,堂客更應當去的,再說了,我是傘鋪的媳婦,傘鋪以後還要我來當家的,我要是不去拜見師祖,隻怕以後師祖怪罪下來,生意會越來越不好做呢!

聽梅香這麼一說,覃有道覺得也有道理,便點頭應允了。

於是,梅香就跟在公爹與林呈祥的身後,往伏牛山而去。他們是午飯後出發的,來到山上時天色向晚了。一些同行陸陸續續地從山上下來,他們一邊跟覃有道打招呼,眼睛一邊往梅香身上睃。林呈祥竊笑了幾回,悄悄跟梅香說:“你曉得這些賊眼睛哪麼想的麼?”

梅香說:“它愛哪麼想就哪麼想。”

林呈祥說:“他們以為我們是兩口子呢!”

梅香白他一眼:“淨想好事!”就偏過頭不理他了。她一點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討嫌林呈祥的眼神,像是螞蝗似的,叮在她臉上扯都扯不脫。這個傘匠的話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讓她莫名的心慌了。

到了山頂的魯聖宮,他們先去正殿,以長幼為序,拜了魯班師傅。在那個巨大的塑像前,他們雙眼微閉,先燒上三炷香,捧在眼前叩了三個頭,然後將香插在香爐裏。接下來他們來到偏殿雲氏的像前。相傳傘是魯班之妻雲氏所發明,是雲氏傳給了他們謀生的手藝,所以他們格外虔誠。梅香就感到莊嚴的氣氛把她籠罩了,她怯怯地瞟了雲氏塑像一眼,默默地幫爹將豬頭和糍粑擺到神龕上。雲氏本來神態安詳,由於殿內光線暗淡,半邊臉隱藏在陰影裏,看上去有點不高興似的,這讓梅香心裏愈發緊張。她覺得雲氏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穿了她的某些心思,點香時手就有些發抖,竟連點了兩次沒點著。林呈祥連忙扶了一下她的肘拐,手才沒那麼抖了。她拿了一個蒲團,跟在爹和林呈祥的身後,深深地跪拜下去,將額頭叩到冰冷的地上。

在覃有道的帶領下完成一整套祭祀禮儀之後,梅香特別跪在雲氏麵前,雙手合十,閉眼許願,心裏念念有詞: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讓我早點當家早點當家早生貴子早生貴子生意興旺生意興旺合家平安合家平安……接著她打了兩卦,一陰一陽,又到簽筒裏抽了一簽,是一支中上簽。解簽人東拉西扯說得她雲裏霧裏,到最後她才記住一個意思:隻要有貴人相幫,她這一生就會得遂心願。

下山的時候,梅香邊走邊想:她的貴人是誰呢?不料踢著一塊石頭,打個偏腳,身子一歪往路坎下倒去。林呈祥眼疾手快,伸手將她抓住了,說,走山路可打不得野眼喲!梅香心裏一麻,立即把林呈祥的手甩開了。難道他就是那個貴人?不可能,因為她不願意。她不喜歡這樣的聯想,煩惱地咬緊了嘴巴。

到了山腳,田野裏已升起了灰蒙蒙的暮靄,通往蓮城的路上隱隱晃動著三個人影。不一會,人影到了岔路口。梅香凝神一瞧,不由心裏一跳:來者正是南門秋和他的兩個徒弟。她脫口叫道:“爹,是玉成他們!”覃有道聞言立即躬身上前,拱手作揖,連聲道:“南門師傅,幸會幸會!”南門秋亦拱手還禮,寒喧一番,朗聲說:“嗬嗬,剛還跟玉成說你們可能上伏牛山拜師祖來了,果不其然!今晚我們去張家驛伴喜,沒想撞個正著,有緣噢!”覃有道連連點頭:“是啊是啊,玉成拜師數月,還聽話麼?”“聽話聽話,人也聰明,學得挺快,就是話少了點,”南門秋將覃玉成推到覃有道跟前,“玉成,快見過你爹,還有你堂客!”